江南春信来

　　看着纪家兄弟消失在灯火阑珊处，师飞霜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今晚的偶遇，似乎比书肆那次更让她心动。在他身边，那种被保护、被尊重的感觉，是如此真实。
　　“霜儿，没事吧？”李氏关切地拉住她的手。
　　师飞霜回过神，摇摇头，将竹灯小心地提好：“嫂嫂，我没事。我们……继续赏灯吧。”
　　只是接下来的灯火再璀璨，喧嚣再热闹，似乎都抵不过方才那片刻的静谧，和那盏竹灯带来的微暖。野心依旧在心底燃烧，但今夜，那火焰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别样的温度。
　　与师飞英夫妇汇合后，三人心有余悸，不敢再往最拥挤的御街中心去，便沿着相对宽敞些的东市大街缓步而行。虽不及御街辉煌，但东市亦是灯市如昼，游人如织，别有一番热闹景象。
　　行至一处猜灯谜的铺子前，师飞英见妹妹似乎对那盏作为头彩的走马灯多看了两眼，便笑道：“霜儿可是喜欢？待为兄去猜上一猜。”他素来才思敏捷，不多时便连破数谜，赢得了那盏精巧的走马灯，递给师飞霜。
　　师飞霜接过灯，灯上绘着八仙过海的故事，人物栩栩如生，旋转起来更是流光溢彩。她轻声道谢，心中却仍萦绕着方才与纪慈偶遇的片段，那盏简单的竹灯似乎比这华丽的走马灯更让她在意。
　　正赏玩间，忽听得周围人群议论纷纷，言语间提及“东山”、“斗法”、“玄灵真大师”等词。师飞英侧耳听了片刻，对师飞霜和李氏道：“听闻今夜城外东山有两位高僧……哦不，是道士设坛斗法，一位是近来京中声名鹊起的玄灵真大师，另一位据说是云游至此的西夷高道，名唤如是。许多人都赶去瞧热闹了，我们可要去看看？”
　　李氏有些犹豫：“夫君，东山路远，且人杂……”
　　师飞霜却心中一动。玄灵真大师的名号她近来亦有耳闻，据说精通法术，能呼风唤雨，甚得一些权贵推崇，连宫中都隐约有传闻。而西夷道士，更是稀奇。这等场合，或许能窥见一些京中乃至宫闱的动向。她面上不动声色，只轻声道：“既是难得一见的盛事，兄长若觉得无妨，去看看也无不可，我们远远瞧着便是。”
　　师飞英本就是年轻人心性，见妹妹有兴趣，便道：“也好，我们乘马车过去，在外围看看便回，万不可深入。”
　　于是三人便乘车往东山方向而去。越靠近东山，人流越是密集，车马几乎难行。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但见火把林立，将半边山壁照得通明。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坛矗立在山腰平缓处，坛上香烛缭绕，幡旗招展。坛下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以及不少衣着光鲜的世家子弟和仆从，甚至能看到一些官员模样的身影，显然这场斗法吸引了各色人等。
　　师飞英寻了一处地势稍高、相对清静些的坡地，护着妹妹和妻子驻足观望。只见坛上分立两位道人。左边一位，身着八卦道袍，头戴偃月冠，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手持拂尘，颇有仙风道骨之姿，想必就是那位玄灵真大师。他神色平静，目光深邃，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右边一位，则穿着有些奇特的褐色道袍，样式与中原迥异，面容高鼻深目，带着明显的异域特征，应该就是西夷道士如是。他眼神闪烁，不时扫视台下人群，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躁。
　　斗法尚未开始，台下议论声已沸反盈天。有吹捧玄灵真法力无边的，有好奇西夷道法如何神奇的，更有甚者，已私下开设赌局，赌二人胜负。
　　“肃静！”一名看似主持仪式的官员模样的老者登上高台，朗声道，“今日玄灵真大师与如是道长在此切磋道法，以证天道玄妙。第一场，乃呼风唤雨之术！”
　　话音落下，全场顿时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于坛上二人。
　　如是道长率先做法。他取出一个古怪的铜铃，口中念念有词，手舞足蹈，铃声急促而诡异。然而，任凭他如何施为，场中除了卷起些许尘土，并无半点风丝雨意。台下开始响起窃窃私语和低低的哄笑声。如是的脸色愈发难看。
　　轮到玄灵真大师。他并未有多余动作，只是缓步走到坛中央，仰望星空，手中拂尘轻轻一挥，口中吟诵道门真言，声音清越，如金石相击。起初并无异样，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原本晴朗的夜空竟真的聚起乌云，阵阵凉风袭来，吹得幡旗猎猎作响，紧接着，淅淅沥沥的雨点便落了下来，虽不大，却足以润湿地面！
　　“神了！真乃活神仙也！”台下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喝彩声。雨水落在众人身上，非但无人躲避，反而更加狂热。师飞霜仰起脸，冰凉的雨滴落在脸颊上，带来真实的触感，她心中亦是大为震动，这玄灵真，莫非真有通天彻地之能？
　　如是道长面色灰败，显然第一场已是一败涂地。
　　第二场比的是“点石成金”。如是道长又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对着一块顽石鼓捣半天，石头毫无变化。而玄灵真大师只是取出一张符箓，贴在石上，默念咒语，片刻之后，符箓无火自燃，待火焰熄灭，那顽石表面竟真的覆盖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虽不知内里是否真变成了金子，但这表象已足够唬人。
　　第三场则是“请神驱鬼”。玄灵真大师踏罡步斗，剑指长空，坛上烛火无风自动，幻化出种种奇异光影，隐隐有仙乐缥缈之感，令人心驰神往。而如是道长那边的仪式则显得阴森诡异，非但未能请来“神灵”，反而似乎引得周遭气温都下降了几分，让人不寒而栗。
　　三场斗法，毫无悬念，皆以玄灵真大师大获全胜而告终。那西夷道士如是，在满场的嘲笑和嘘声中，面色铁青，悻悻下台，很快便消失在人群里，想必是无颜再留。
　　斗法结束，人群却久久不散，纷纷涌上前去想一睹玄灵真大师真容，更有甚者当场跪拜，口称“仙师”。玄灵真大师却只是淡然一笑，在弟子簇拥下飘然离去，更添几分神秘色彩。
　　师飞英感叹道：“早闻玄灵真大师道法精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连……都对其礼遇有加。”他话到嘴边，谨慎地收住了后半句，但师飞霜明白，兄长指的是宫中。
　　李氏亦是啧啧称奇：“真是开了眼界，世上竟真有如此神通。”
　　师飞霜却没有说话。她望着玄灵真离去的方向，秀眉微蹙。那呼风唤雨、点石成金的法术确实神奇，但她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那雨来得太过凑巧，那“金子”的光芒也略显浮夸。尤其是那西夷道士如是，他失败时的神情，除了沮丧，似乎还有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恼怒？而且，他的一些细微动作，比如施法时手指的某些习惯性蜷缩，以及最后离去时略显仓促的步伐，都让师飞霜觉得有些异样。
　　她想起曾在仁济堂听一位走南闯北的女师傅提起过西夷风俗，似乎西夷人并不似中原这般崇尚道法，反而更信某种一神之教。这自称如是的西夷人，为何要假扮道士来中原斗法？而且偏偏找上了风头正盛的玄灵真？是单纯为了扬名，还是另有图谋？
　　“霜儿，想什么呢？雨停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免得祖母担心。”师飞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师飞霜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疑虑，点了点头：“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