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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深
夜色如墨,将御史府紧紧包裹。霁月轩内,烛火跳跃,映照着长霖姿沉静却难掩疲惫的侧脸。杨玉茹“死而复生”带来的冲击尚未完全平复,更沉重的迷雾又接踵而至。
杨忠的动作很快,天未亮便带来了初步调查结果。
“夫人,”他声音压得极低,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查到了。约莫四个多月前,京郊确实有一户李姓农家报官,称其年方十六的女儿李杏儿在进城卖绣品后失踪,音讯全无。据其父母描述,那李杏儿的身形、样貌,与大小姐……确有五六分相似。这是当时官府留下的画像摹本。”他递上一张粗糙的纸,上面用炭笔勾勒出一个清秀少女的轮廓。
长霖姿接过画像,指尖微凉。五六分相似,加上井水浸泡、衣物首饰的伪装,在悲痛混乱之下,足以以假乱真。好精密的李代桃僵!
“那验尸的仵作和收殓的婆子呢?”
杨忠脸色更加难看:“回夫人,当初负责初步验看的张仵作,在大小姐下葬后不久,便告老还乡,说是回了蓟州老家。而那两个负责替遗体净身换衣的婆子……一个在半月前失足落井身亡,另一个……突发急病,前几日也没了。”
灭口!干净利落的灭口!
长霖姿心头寒气直冒。这绝非福贵和一个北狄细作能独立完成的!背后必然有一张庞大的、渗透极深的网络在运作。
“锦绣阁那边呢?可问出什么?”她强自镇定,继续问道。
杨忠摇头,叹了口气:“大小姐受了极大惊吓,神智时清醒时糊涂。清醒时只是哭,反复念叨‘别杀我’、‘我没看见’,间或会惊恐地喊‘灰衣服’、‘井’、‘他们换了……’。糊涂时便蜷缩着,谁也不认。大夫开了安神的药,用了能睡一会儿,但醒来依旧如此。老奴不敢逼问太甚。”
“换了……”长霖姿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眼神锐利起来,“她说的‘换了’,是指井边发生了调换?她看到了自己被‘替换’的过程?”
极有可能!杨玉茹撞见的,或许不仅仅是传递东西,而是对方正在实施李代桃僵的计划!她看到了那个即将代替她死去的少女,看到了自己被伪装的过程,这才招致了囚禁而非立刻被杀——因为对方可能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或者,她本身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
“那个发出猫叫的人,查到了吗?”长霖姿想起那声诡异的信号。
“柴房附近都搜遍了,没有发现可疑之人。但看守后巷的一个老苍头说,傍晚时分似乎看到一个黑影翻墙而出,身形瘦小,动作极快,没看清面目。”
信号是发给被囚禁的杨玉茹的?是想救她?还是……灭口?长霖姿更倾向于前者。若是灭口,直接潜入即可,何必发出信号打草惊蛇?这说明,府外还有接应之人,并且试图与杨玉茹取得联系。
“加派人手,秘密守住锦绣阁密室周围,若有任何异动,立刻拿下!”长霖姿下令,“另外,想办法让大小姐画下她看到的那个‘灰衣服’的人,哪怕只是个模糊的轮廓也好。”
“是。”杨忠领命,却又迟疑道,“夫人,此事……是否要立刻禀报大人?还有,大小姐既然生还,那她的身份……”
长霖姿沉默片刻。杨锦昭那边,她已用隐语传信,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而杨玉茹的身份……一旦公开,之前的“意外溺亡”便成了笑话,杨锦昭势必被扣上欺君之罪(虽然他是受害者),更会彻底惊动幕后黑手,打草惊蛇。
“大人那边我已传信,但归期未定。在大人回来之前,大小姐生还的消息,必须死死捂住!”长霖姿斩钉截铁,“对外,她依旧是已逝之人。对内,她是需要绝对保护的秘密。一切,等大人回府再行定夺。”
“老奴明白。”杨忠肃然应道。
杨忠退下后,长霖姿独自坐在黑暗中,只觉得心力交瘁。真相的碎片似乎越来越多,但拼凑出的图案却愈发狰狞可怖。北狄细作,宫中内应,李代桃僵,灭口……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掩盖一次情报传递吗?恐怕未必。
杨玉茹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那个试图联系她的人,又是谁?
她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收拢,而御史府,便是网的中心。
接下来的几日,御史府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戒备森严,如同铁桶一般。
长霖姿每日都会去密室探望杨玉茹。在她的耐心安抚和药物调理下,杨玉茹的精神状态稍微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害怕与人接触,但对长霖姿的抗拒明显减轻。偶尔清醒时,她会抓着长霖姿的衣袖,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些零碎的词句。
“……灰衣服……很高……有疤……他掐我……把我关进黑屋子……冷……饿……”
“……他们给那个女的……穿我的衣服……戴我的簪子……扔下去……呜……好多水……”
“……有人……敲墙……猫叫……三声……我不敢应……”
从这些碎片中,长霖姿大致拼凑出当时的场景:杨玉茹撞见一个身形较高、脸上可能有疤的灰衣人,并非福贵描述的那个矮瘦接头人,正在处理替身,被其发现后扼晕,但未致死,囚禁于某处,并非一开始就在御史府柴房。期间,有人试图用“三声猫叫”的暗号与她联系,但她因恐惧未敢回应。直到最近,才被转移至府内废弃柴房,并再次听到了变调的猫叫信号。
那个脸上有疤的高个灰衣人,是关键人物!他显然是指挥者,级别应在福贵和那个被擒的北狄细作之上。
长霖姿立刻让杨忠暗中排查府中所有脸上有疤痕、身形较高的仆役,同时将这一特征通过秘密渠道传递给仍在追查的杨锦昭。
与此同时,对李杏儿失踪案的深入调查也有了惊人发现。杨忠派去蓟州的人传回消息,那个“告老还乡”的张仵作,根本未曾回到原籍!家人也只收到过他的一封报平安信和一笔丰厚的银钱,之后再无联系,仿佛人间蒸发。
线索似乎又断了。对手的狡猾和狠辣,远超想象。
这日深夜,长霖姿正对着一盏孤灯,反复推敲着已知的线索,试图找出被忽略的细节,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如同落叶触地般的声响。
她瞬间警觉,吹熄了手边的灯,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阴影里。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贴在窗外,似乎在窥探屋内的动静。与上次那个直接撬窗闯入的刺客不同,此人更加谨慎,气息也更为绵长,显然是个高手。
长霖姿屏住呼吸,握紧了袖中暗藏的匕首——这是杨锦昭离京前,让杨忠悄悄送给她防身的。
那黑影在窗外停留了片刻,似乎确认屋内之人已“入睡”,便开始用某种薄而锋利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撬动窗栓。动作极其专业,几乎不发出声音。
长霖姿心脏狂跳。是来杀杨玉茹灭口的?还是冲着她来的?
眼看窗栓即将被撬开,她不再犹豫,正欲发出信号唤来暗处的护卫,却听那黑影动作猛地一顿!
紧接着,窗外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
几乎在同一时间,霁月轩周围瞬间亮起数支火把,脚步声迅疾而有序地逼近!杨忠带着护卫冲了进来!
“夫人!您没事吧?”杨忠急声问道,看到长霖姿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我没事。外面怎么回事?”
“回夫人,潜入院中的刺客已被拿下!此人武功极高,若非我们早有防备,布下了绊索和暗桩,险些让他得手!”护卫头领禀报道。
长霖姿走到院中,火光下,一个穿着夜行衣、蒙着面的男子被反剪双手按在地上,他肩头插着一支小巧的弩箭,正是护卫埋伏的暗器所伤。
“搜身!查清来历!”长霖姿冷声道。
护卫立刻上前搜查,从其怀中搜出了几样东西:一包疑似迷药的工具,一柄淬毒的匕首,还有……一枚熟悉的、刻着飞鸟图案的铁质腰牌!
又是这个图案!宫中内应的人!
“说!谁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长霖姿居高临下,声音冰冷。
那刺客抬起头,蒙面布上方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瞪着长霖姿,嘴角忽然溢出一缕黑血,头一歪,便没了声息。
护卫探了探鼻息,摇头:“夫人,他咬破了齿间毒囊,自尽了。”
又是死士!
长霖姿看着那枚飞鸟腰牌,心中寒意更盛。对方显然已经察觉到杨玉茹可能未死,或者至少起了疑心,不惜派出死士潜入府中探查甚至灭口!这说明,他们的行动也在对方的密切监视之下!
“加强府中戒备,尤其是锦绣阁周围,增派三倍人手,日夜轮守!再发现任何可疑踪迹,格杀勿论!”长霖姿下令,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杀伐决断。
“是!”护卫头领凛然应命。
杨忠忧心忡忡地看着长霖姿:“夫人,接连出事,恐怕……对方已经狗急跳墙了。大人不在,老奴担心您的安危……”
长霖姿摆了摆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无事。越是如此,越说明我们触及了他们的要害。”她看着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们越是急,露出的破绽就会越多。通知我们的人,加紧追查那个脸上有疤的灰衣人,还有……重点查一查,宫中近期,可有与这飞鸟图案相关的、身份特殊之人离宫或行为异常?”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答案,就在那重重宫阙之中。
夜色更深,迷雾更浓。但长霖姿知道,她不能退,也无路可退。这场无声的战争,早已将她牢牢卷入。她必须在他回来之前,守住这里,守住这来之不易的真相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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