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岳

　　第1章

　　禁足时日，对李徽玉来说无异于一种酷刑。更令他恼火的是，竟然有人恬不知耻的请奏立那个草包三皇子为太子！宸王府内，也因此多了好些碎裂的瓷器与撕毁的字画。

　　百里金铭一只脚刚踏进寝殿，一片瓷碟便在他脚边炸开，碎片四溅。

　　他眼帘微抬，声音平静无波：“殿下，该抄今日的《孝经》了。”

　　李徽玉充耳不闻，百无聊赖，随手接过下人战战兢兢递上来的瓷器，往远处一抛，又是一声脆响。

　　从满地狼藉来看，他应当扔了有一会了。

　　“喂，”李徽玉停下，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扬起下巴望向百里金铭，“你们这些商人，平日里都是如何解闷的？”

　　百里金铭应声：“因人而异，家父好弈棋，臣平日偶作书画。”

　　“作画？”李徽玉眼睛一亮，“你的伤现在如何了？”

　　百里金铭知道他定然不是无缘无故关心自己：“已无大碍。”

　　“那正好！凌霄花开得正盛，你给本王画一幅！”

　　李徽玉不由分说命人去准备，自己领着小白踱致花廊下，寻了个好位置坐下，小白乖顺地端坐一旁：“就这样，定要将本王画得英武不凡！”

　　百里金铭静立案前，目光掠过一人一虎。

　　火红的凌霄花垂落，李徽玉一身炽烈红衣，于红花绿叶前，竟把花都比下去了，身旁的白虎威风凌凌，更添了几分不怒自威。

　　百里金铭执起笔，心神不自觉沉入其中，落笔也格外凝练。

　　半晌之后，他停笔，凝视画纸片刻，忽然将其收了起来：“此画有误，还请再取张纸来。”

　　一旁研磨的秋玉的应声退下。

　　难得李徽玉耐着性子枯坐许久，听见他竟然画错了，脾气有些上来：“你莫不是在消遣本王？！”

　　百里金铭静立于案桌后，神色清淡：“不敢。”

　　待秋玉取了纸来，见李徽玉想过来，百里金铭即刻出声：“殿下勿动。”

　　李徽玉强压不耐，重新坐稳。连小白似乎都倦了，趴在地上，阖眼假寐。

　　又过了几刻钟，百里金铭终于停笔，李徽玉几乎即刻起身冲至案前。

　　“……”

　　画纸上，白虎威风凌凌、凌霄花灼灼如火、绿叶扶疏生动，以及……难以名状的线条？

　　李徽玉一时间不确定：“本王呢？”

　　百里金铭轻点线条：“此处。”

　　李徽玉勃然大怒：“本王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你这画的何物？！你到底会不会画！”

　　百里金铭依旧面色平静：“此乃写意笔法，重在神韵而非形似。”

　　李徽玉被他这笃定的模样与新奇词汇唬住。再低头再看线条……依然奇丑无比。

　　“本王的眼睛呢？”

　　“此处。”百里金铭指向一个潦草的圆。

　　“本王的嘴呢？”

　　“这里。”指向一个三角。

　　李徽玉忍无可忍：“你果然在戏弄本王！本王就算不照镜子也知道，本王的嘴绝不可能是这般形状！”

　　百里金铭依然面色平静：“此为侧面，侧门视之，唇形便是如此。”

　　听他言之凿凿，李徽玉再端详那画，竟真能窥见几分自己的人形轮廓。

　　“小白画得都比本王突出，本王倒成了陪衬。”他语气有些不满。

　　百里金铭闻言，再次提笔，于画卷空白处落下五个清隽大字：宸王赏花图。

　　百里金铭道：“殿下不妨再仔细看看。”

　　李徽玉拿着画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画中那模糊的人影，确实有几分自己的神采风姿！

　　“来人！”他忽得高声喊道，“给本王把这画裱起来，挂在寝殿最显眼的地方！”

　　下人闻声而来，见到这前所未见的怪异画作，面露难色，迟疑不前。

　　“愣着做什么！要本王教你们如何裱画吗？”

　　仆从们们立马行动起来。

　　“殿下。”一名小厮自廊下走来，恭敬禀报，“尹公子、冯公子前来探望。”

　　“带进来！”李徽玉大手一挥，转身往花厅走去。

　　百里金铭适时出声：“殿下，您今日的经书还没抄。”

　　“啧，你代本王……”话出口一半，李徽玉猛然想起上次令他代笔以至伤口崩裂之事。

　　话音生生一转：“让尹睿杰他们替本王抄！”

　　尹睿杰和冯冠宇在下人的引导下，行至一处临水敞轩。

　　只见李徽玉歪在廊下的软榻里，手里抱着冰镇西瓜，身旁有人打着扇，百里金铭站在其侧，正向他讲解经义——至于李徽玉听进几分，便只有天知道了。

　　李徽玉前头摆了两张书案，笔墨纸砚俱全，还有小厮伺候。

　　“殿下！您这几日受苦了！”尹睿杰一见到李徽玉，如见亲娘，几乎是扑到李徽玉脚边，眼角余光忍不住往百里金铭身上瞟了好几回。

　　冯冠宇相比之下显得持重许多：“殿下庆功宴那日仗义出手，我们都听说了！心中真是敬佩不已！三殿下……往日行径，确实颇有微词，殿下此举，实乃大快人心！”

　　这番奉承听得李徽玉通体舒泰：“去，取冰镇瓜果来，赏他们！”

　　“你们两人既识时务，为本王办事，本王不会亏待。去，将今日的经书抄录完毕。”他指向那两张备好的书案，下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尹睿杰立马蹿到案边：“殿下放心！这种小事，何须殿下亲自动手！”

　　冯冠宇也执起笔，舔墨展纸。

　　然而纨绔本性难移，抄不了几个字，二人便开始躁动。

　　冯冠宇按捺不住道：“殿下！听闻有人联名上奏，请求立三殿下为太子！”

　　李徽玉一听这个就来气：“到底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牵头干的？”

　　尹睿杰抬起头，压低声音：“听家父唠叨过，说是……冯尚书为首。”

　　说完，他又心虚地悄悄望了一眼百里金铭。百里金铭见他们开始闲谈，便停下了讲解，安静退至一边。

　　对上尹睿杰心虚的目光，默不作声。

　　“冯义？那不是你表叔吗？”李徽玉看向冯冠宇。

　　冯冠宇立马表忠心：“殿下明鉴！虽然是我表叔，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三殿下更是素无往来！”

　　李徽玉不置可否，只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抄书。

　　尹睿杰忍不住道：“殿下，先前巫蛊之事，可把我吓坏了……后来，可曾查到眉目？”

　　李徽玉听到他问这个，身体微不可察的僵硬了一下。语气顿时恶劣：“让你抄书便抄书，吃瓜便吃瓜！问这些做甚？”

　　尹睿杰看他讳莫如深，心头顿时一紧。

　　百里金铭将他这番情态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既无它事，李徽玉特许百里金铭自去休息。

　　百里金铭独处不过片刻，尹睿杰便借口溜过来了。

　　他先是故作悠闲地东张西望，慢慢靠近，待近到一步之遥后，假装偶遇：“真巧啊，百里公子也在此处？”

　　百里金铭眼神淡漠的看向他，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把戏。

　　尹睿杰在这般注视下，有些尴尬的挠头，观察四周安全后，压低声音道：“那事……没漏风吧？”

　　百里金铭清冷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尹公子害怕了？殿下当日雷霆之怒犹在眼前，若知晓那秽物是经谁之手带入府中……”

　　“你！你别胡说！我何曾给过你什么！”尹睿杰色厉内荏，转而威胁，“若把我攀扯出来，你也休想独善其身！”

　　百里金铭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有劳尹公子惦记。殿下已经罚过我了。知道我是无辜，背后……另有其人。”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尹睿杰。

　　尹睿杰冷汗直流：“我、我与殿下自幼相识，关系好着呢！殿下定然……”

　　“正是如此，”百里金铭步步紧逼：“若知晓是被信赖之人背后捅刀，殿下的怒火，想必会更胜寻常吧。”

　　尹睿杰面色发白，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

　　“想让我守口如瓶，倒也简单。”百里金铭语气平淡，“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什么问题？”

　　“你与二殿下，是何关系？为何要替他办事？”

　　尹睿杰咽了下唾沫：“家父……私下里与二殿下有些往来。二殿下偶尔也会邀我一同遛鹰走马。那日，他身边一个侍从给了我一个锦囊，命我转交给你，顺便带了那句话……我、我一时没忍住，偷看了一眼……”

　　百里金铭指尖微捻，心下明了。寒门官员若想在朝中立足，除了仰仗帝心，依附某位皇子亦是常情。

　　尹睿杰见他沉默，急忙补充道：“家父与二殿下往来之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人！你可千万要保密！”

　　百里金铭又问：“数月军需贪墨的案子，你知道多少？”

　　尹睿杰努力回想：“那不是早就结案了吗？”他忽然意识到百里金铭的姓氏，恍然此案与百里家干系匪浅。

　　“我知道的，也不过是市井流传的那些。况且，平日里两眼一睁就要去学馆，听说的恐怕不及你知道的多。”

　　他唯恐百里金铭不信，又补充道：“我绝无虚言！”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尹睿杰心头一慌，陡然提高音量：“与百里公子一席谈，真是胜读十年书啊！受益匪浅！”

　　百里金铭沉默不语。

　　冯冠宇见他久久不归，寻了过来，抱怨道：“尹睿杰！你解个手要这般久！莫非想偷懒，让我一个人抄完？”

　　尹睿杰如蒙大赦，急忙从百里金铭身边跳开：“没有没有！恰巧遇见百里公子，闲聊了两句。”

　　冯冠宇疑惑地看向神色平静的百里金铭：“聊什么能聊这么久？”

　　尹睿杰急中生智：“呃……听说百里公子亦是江南人士，正巧我母亲近日归宁省亲，不日将返，届时会带些江南特产，我正打算赠与百里公子一些！”说着，拼命向百里金铭使眼色。

　　“多谢尹公子美意。”百里金铭从善如流。

　　他忽然想起，江南正是“元氏”根基所在，亦是祖父信中提及的世家之一。尹睿杰的母亲……许是自己想多了。

　　以防万一，百里金铭还是问道：“不知令堂出身哪家？在下也好预备回礼。”

　　尹睿杰只得顺着戏码演下去：“家母出身……江南元氏。”

　　元氏？！

　　百里金铭脑中似有惊弦炸响，一股寒意自脊背窜上——这些看似新兴的势力，其背后盘根错节的，竟然依旧是世家那无所不在的触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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