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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声
元月十六一大早，方若荪跟范醇之出门，她环顾四周，数着巷子人家门口的花灯：“这家挂了九盏灯，忒有家底了。”
他低声催促：“快走吧，你到了杭州城，门前放彩山（宋时元夕习俗放花灯，灯彩堆迭成山形）也不打紧。”
她轻笑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郎君行色匆匆，不似赏灯，像是逃难。”
醇之自嘲：“我倒想匆匆，奈何有心无力。”
方若荪伸手要挽住他，他正要避开，背后有人呼唤，转身看到老丈由少年陪着，笃笃笃拄着拐棍过来，醇之称呼“舅公”。方若荪道个万福。
舅公拽住醇之去家里，他百般推脱，老人笑呵呵说：“你不去，也陪孙媳妇认认亲戚。年后我回乡下，说不准何时才能再见。”
两人去舅公家，吃了午饭才放回来，方若荪抱两匹蕉花布，醇之拿一套新书，齐齐挤过人群，回到范家。
黄氏问得他们去走亲戚，十分欢喜，醇之放下书和布匹，说是朋友寄存在表叔铺子的贺礼，婆母教仆人收好，看儿媳脸颊晕红，猜吃了酒，忙让他们进屋歇息。
醇之给方若荪倒了茶，她呷了半盏，说：“滋味有点涩，是什么茶？”
他答：“过年客人多，家中细色茶喝完了，剩下粗色茶。你喝不惯，我去和婶婶讨些茶叶。”
她手捧茶杯笑说：“你休去，都说粗茶淡饭养人，我正好尝尝。”
两人笑了一会，醇之慢慢坐下，问：“舅公来前，你有什么话？”
“我想说，你装作身子不快，打发我出城取药，来一出金蝉脱壳。如今看来，说不定先招来一干亲戚，七手八脚抬回家。”她一同坐到长凳上，摊手道。
他无奈叹了一口气，也想过带她出城，马放南山，但他腿脚不灵便，带上仆人肯定走漏风声。
方若荪说：“我自幼学医，会针灸，不如治好你的腿，你再送我离开？”
醇之道：“我这腿一时半会治不好，耽误你的事。”
“我一时半会也出不去。”方若荪嗔道，“你倒是深思熟虑，妙计安天下，一露头——”
她没说完赔了夫人又折兵，先笑出来了。
两人之前以礼相待，今日闹了一场乌龙，不觉比往日更亲近。
方若荪开了药方，醇之吃了几服，走路比以前便利了些。婆母看在眼里，喜在心中，连连说：“以前你叔叔找的郎中说是妙手回春，终不如自家人上心。”
这日，方若荪给院子里的剪春罗浇水，范醇之领着她去书院，说她想看的药方和医书存在那里。
她踏进书房，屋内颇为整洁，桌上放盆嫩绿的观音竹，书架上放满书本，他拣出医书和方子给她，有人来找，且去办事。
方若荪抽了一本《茶录》读起来，窗外朗朗读书声，夹杂乐声，弦诵相闻，她心中说，父亲说福建府人才济济，果然不错。
醇之推门而入，问：“若是缺了，还可以去书坊找，他们过完年，已经开张了。”
“书很好，大夫不好，你该换个郎中。我瞧这些方子，不痛不痒，一味耽误功夫。”她正色道。
他道：“是叔叔着人请的郎中，我想人家也是尽心了。”
“人家是庸医，相公却不是庸人。春江水暖鸭先知，方子管不管用，别人不知，病患必定清楚，何况相公这样的水晶心肝玻璃人。”她说得他默然不语，有些急切，“人家不上心治病，你也不上心自己身子？我不信你教书教得糊涂了，分不清好歹。”
醇之苦笑说：“我若还是教书先生就好了。这腿好了，必然要跟随叔叔行军。我虽没有济世之才，也懂些廉耻，忠孝不能两全，只好能拖一日是一日。”
方若荪也平静下来，大感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转过念头，又说：“咱们不管别人的宏图大计。我治得你的腿，你只管送我去泉州，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日后逃难，你手脚灵便，跑路容易。好生歇息一日，明晚我给你施针。”
他心结未解，但闻言也心底一松，振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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