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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朝阳初升时,维罗妮卡打着哈欠,坐到了梳妆台前。
夏日的清晨总来得很早。尽管昨天已经睡得很早,维罗妮卡还是不习惯在这个时候起来。她迷迷糊糊地任达丽娅为她擦脸、梳头。女仆们放轻脚步,来来往往,房间里弥漫的只有晨曦和咖啡清苦的气味。
“小姐,该吃早餐了。”达丽娅的声音把维罗妮卡从半梦半醒中拉回现实。她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镜中的自己,随后坐到了书桌前。房间里还有其他桌子,不过她习惯在这里吃早餐。
今天的早餐比以往要丰盛些,除了鲑鱼和蔬菜,还有火腿奶酪拼盘和果挞。维罗妮卡挑挑拣拣,吃了一多半,剩了许多豌豆和胡萝卜。
接下来按照习俗,应该去神堂沐浴净身、供奉祷告。由于维罗妮卡不是信徒,就没有去神堂,只是在山庄的浴室里用水擦了擦身体,象征性地派人去神堂添了支蜡烛。
简单洗完澡,维罗妮卡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她换上骑装,踏上马靴,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走出了门。莱斯彻在门外等她,旁边是一个年老的白袍修士。那老头少说也有七十岁,没有一根头发,整个脑袋像个皱巴巴的核桃。维罗妮卡认出他是管理山庄神堂的修士,会为山庄的仆人主持仪式。
“维罗妮卡。”莱斯彻朝她微笑,维罗妮卡随即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你第一次参加仲夏巡猎,按照习俗,应该由修士为你举行祝福的仪式。不过你不是信徒,想不想接受仪式由你自己决定。”
本来维罗妮卡是没打算请他为自己主持仪式的。不过既然莱斯彻带着修士来了,她也不好拒绝,总不能让老人早早起来,在门前站着等她,最后却无功而返吧。
“感谢您拔冗前来。”维罗妮卡朝老修士低头行礼。
“好,好孩子。”老修士干枯的手指轻触维罗妮卡的肩头,“请伸出双手吧,记得睁开眼睛。”
维罗妮卡照做了。老修士先点了一支熏香,在她周围绕了一圈,又将熏香捏成粉末,洒在她的脚下,随后拿出一盒气味清淡而奇特的香膏,在她的前额、眼底、耳廓和双腕各点了一下,口中念念有词。
“至高的无相神啊,请注视这位少女,看她为人高洁,看她灵魂无暇。请赐予她许诺的恩宠,允许她施展应有的权能,令她思维敏捷,令她耳聪目明,令她健康有力,令她作为完满的造物行于大地之上。”
老修士念完祷词,后退一步,示意维罗妮卡上前来。维罗妮卡前进一步,跨过那一小块被香灰沾染的地面。老修士笑着看她,满意地连连点头。
“好孩子,你的巡猎会一切顺利的。”老修士颤颤巍巍伸出手,掌心朝上,伸到维罗妮卡面前,“神在注视着你。”
维罗妮卡微微欠身:“借您吉言。”
莱斯彻露出了笑容。或许是朝阳的原因,金红的晨曦洒在他的脸上,让那苍白如石膏的面容多了几分血色,连带着笑容都变得明亮鲜活。察觉到维罗妮卡的目光,莱斯彻侧身,给维罗妮卡让出路来,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祝你玩得开心。”
维罗妮卡朝他点头致意,转身上了马。随从们都骑着马,带了木仓,只有维罗妮卡两手空空。她不太会用□□,也不想用。
几人出了山庄。维罗妮卡和西尔维娅一行在龙塔下碰头,西尔维娅带的队伍足有十来人,比起维罗妮卡可称之为浩浩荡荡。她本人穿着黑底金线的上装和灰白色的长裤,踏一双花纹繁复的长靴,骑在高头大马上,睥睨众人。莎莉只带了一个随从,另外还有三条狗。阿斯塔在队伍最前方,骑着矮马,左肩挎木仓,右手拿弓,马鞍上还挂着箭筒。
“你来了。”西尔维娅朝维罗妮卡点点头,没有废话,右手一挥,“阿斯塔,带路。”
于是队伍开始移动。这支略显臃肿的队伍缓慢地绕过城区,向森林进发,狗儿们急切地吞吐舌头,无数湿润而灵敏的鼻子嗅着燥热的夏风。
这天万里无云。湛蓝透亮的天穹笼罩着广阔的大地,森林绵延至远方的地平线,几道起伏的绿浪后能隐隐看到一座高耸的山脉,顶峰终年不化的积雪在阳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让她想起海贝城著名的白贝教堂。那座宏伟的建筑用洁白的贝壳装饰屋顶,天气晴朗的时候,从城外都能看到它反射的亮光。
那应该就是赫莱铎了。维罗妮卡想起关于它的传说,在遥远的过去,无相神的信徒遍布赫利姆时,它被认为是作为主神之一的大地父神的象征。据说赫利姆的名称就来源于赫莱铎的变体,意为父神之躯。
“今天我们就在森林边缘狩猎。”西尔维娅跟在阿斯塔身后,与维罗妮卡并肩而行。“你是新手,森林深处对你而言太危险了。”
维罗妮卡露出微笑。“多谢关照。”
“哼,也不全是为了你。”西尔维娅撇嘴,“今天我没带狗,如果遇到野猪和熊就坏事了。”
“她平时要带十几只猎犬呢。都是名贵的品种。”莎莉补充道。
“添了四只呢。要不是父亲非要把我的猎犬当警犬用,我可要把它们都带来,给你们开开眼。”西尔维娅一想到自己的爱犬,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那老头也真是的,莱锡那么多警局,再不济还有盐镇和山猫镇,要用警犬为什么不能去调用?非得坏我的心情!”
“出什么事了?”维罗妮卡心生疑惑,一下子要用十几只警犬,肯定是件大事,可她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没什么,有个罪犯越狱而已。”西尔维娅说得轻巧,维罗妮卡已经顿感不妙了。万一逃出来的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狂怎么办?难不成这事在莱锡经常发生吗?
“没事的,根据线索,他还藏在城里,我们碰不到他。”莎莉似乎看出了维罗妮卡的担忧,出言安抚道。
“就算碰上,我们有这么多木仓,区区一个逃犯,有什么好怕的?”西尔维娅嗤之以鼻,一抖缰绳,加快了速度。
说话间,莱锡城已经逐渐被抛在身后。队伍逐渐被压缩、拉长,沿着林间小路,向北方进发。明亮的阳光透过枝叶,在路上打下零散的光斑。每当走到光斑之中,皮肤似乎被温暖的手掌抚过,渗入融融暖意。
维罗妮卡惬意地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泥土、草叶和松脂的气味通透肺腑,暂时驱散了她纷乱的思绪。她小心地抓着缰绳,手搭凉棚望向树冠。她在绿荫城从未见过这么高的树,仿佛一群静默的巨人。巨人脚下的土地比绿荫城更加坚硬,只有阳光照到的地方长出些灌木,树根的阴影处则是斑驳的青苔。
走了大约一刻钟,狗儿们忽然骚动起来。它们发出呜呜的低吼,涎水从不断抖动的舌头滑落。莎莉拿出一只哨子,短促的哨音后,三条猎犬如离弦之箭般窜出,钻进了灌木丛。一个影子从树后跳出,头上并不茂盛的鹿角表明了它的身份——一只年轻的雄鹿。
“这里竟然有鹿?”西尔维娅喜出望外,一抖马缰,高声喊道,“阿斯塔,去把它追回来!”
阿斯塔一点头,矮马随即从另一个方向越过灌木,朝雄鹿包抄过去。西尔维娅朝莎莉一挥手,她也驾马奔去,维罗妮卡略一迟疑,决定留在原地。
“你真不试试?”西尔维娅端起□□,熟练地拉动木仓栓。她两眼放光,满是狩猎的兴奋。
“我不擅长这个。”维罗妮卡有些紧张,阿斯塔已经追着鹿进到密林深处了,她只能听到隐约的狗吠。
又过了一会儿,连狗吠都不太听得到了,然而无论是鹿还是阿斯塔都没有出现,就连莎莉也不见踪影。
“她们在搞什么?”西尔维亚皱起眉头,维罗妮卡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她没有经验,但西尔维娅的表情表明这绝对不正常。
突然之间,炸响的木仓声撕裂了森林的宁静。连续六声,伴随着狗群的狂吠。白霜不安地打着响鼻,缰绳绷得笔直。
“阿斯塔在干什么?分明该我开木仓的!”西尔维娅怒气冲冲,一踢马肚,朝木仓响的方向冲了过去。维罗妮卡艰难拽动白霜的缰绳,勉强跟了上去,然而西尔维娅的坐骑敏捷地在林间穿梭,白霜却磕磕绊绊,一眨眼就落下了不小的距离。那些随从一个个都被灌木和树根绊住脚步,队伍分散,只有零散几个能跟在维罗妮卡身边。
“西尔维娅!等一下!”维罗妮卡扯开嗓门,可西尔维娅充耳不闻,马蹄扬起一片草屑。
又是一声木仓响。西尔维娅的尖叫刺破树冠,浓烈的血腥扑面而来,一群红彤彤的四足生物哀嚎着冲入已经足够松散的队伍,维罗妮卡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些东西分明是被血浸湿毛发的猎犬。
——她也没有余裕去思考这些了。白霜纵身一跃,于是转瞬之间,维罗妮卡只觉得身子被猛地一拽,一根粗壮的树枝从她的头顶扫过,她的遮阳帽顿时飞旋上天。巨大惊惧之中,维罗妮卡的尖叫噎在了喉咙里。西尔维娅伸手拉缰绳,却差点被拖下马去。树枝和冷风扑面而来,维罗妮卡的身体滑出马鞍,世界在眼前飞旋,被树枝分割破碎的天空一闪而过,狗群的嚎叫刺痛耳膜,血腥随着搅动的气流纷飞,光斑晃花了她的双眼,随之而来的是翠绿的大地。
她滚到了地上,摔得一身污泥草屑。肩背的布料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发网也不知道去了哪根树枝上。她浑身都痛,掌心被缰绳磨出一片糙红,指甲开裂,头皮被扯得生疼,如果往后面的树枝上看去,还能见到几根鲜艳的红发。
维罗妮卡眨了眨眼,轰响的耳膜终于能够捕捉到外界的声音。她深深喘了一口气,却被刺鼻的血腥呛了喉咙。
她扭过头去。在她身边不过三尺的草地里,一张鲜血浸染的面孔正朝着她的方向,凝固的眼球倒映着她惊惧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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