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和他埋在一起吗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只需要去调查那两个人是谁，看他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管他们死没死，这么多年过去，当时也一定立案过，只需要调出当年可能存在的疑点，然后把林渔的名字放进去。

　　赵明澈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垮了下来，调查完这些，她就可以把卷宗交上去，等他们要求自己补充一点细节，然后一审、二审，马上，林渔就要被——

　　赵明澈抬起头，林渔呜咽着，她似乎有些失神，空洞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梦到好多次赵坤，他每次都说原谅我。”

　　“昨天晚上，他说他好想我，他说小鱼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去看他。”

　　“我还没说对不起，他就生气了，他说要跟我分手，他说，从没见过像我这样的精神病。”

　　说着，林渔笑了起来。

　　“他说你的脑子是不是都用来换自己的长相了，又说我高考是不是作弊才考上的，找工作是不是人家看我好看才让我留下的。”

　　“他说，你爸妈是不是因为你跟踪才不要你的。”

　　“他说，你就不想想，自己到底凭什么可以这么得寸进尺，他已经很老实了，他应酬喝到凌晨也会回家。”

　　“他说我有病。有病，所以才被扔掉了，所以才没有人要。”

　　林渔抬起头，笑着，眼泪从眼眶里全都落了下来。

　　“然后我突然发现，这好像不是做梦，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肯定是生我气了，生气我这么自私，偷偷活了这么长时间，所以才又骂了我一遍。”

　　赵明澈因为荒唐所以很想笑，但怎么都笑不出来。

　　林渔为什么可以又像个正常人又像个精神病？为什么无法拿她当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却也无法拿她当个被逼无奈的罪犯？

　　“赵明澈？”

　　“我死刑的时候，你会来吗？”

　　林渔胡乱抹着眼泪，手铐的链条在她腕间响个不停。

　　赵明澈僵硬地摇了摇头。

　　“我……我不能去，那跟我是两个系统。”

　　林渔好像很失望，她像是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那副不打算配合的模样，很缓慢地点了头。

　　“那，我会跟他埋在一起的，是吗？”

　　赵明澈紧紧握着拳，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觉到耳膜鼓鼓作响。

　　“我之前……跟你说过了。”

　　调查几乎快结束了。

　　陈程已经调出了林渔小时候杀过的其中一个人的案件。

　　林渔八岁的时候，那个女人死掉了。

　　她是孤儿院的护工，案件里没有任何疑点，她是落水身亡。她死亡前，恰好下了一场大暴雨，河岸泥泞湿滑，河水湍急，她掉进河里，被淹死了。

　　家属在获得赔偿后这件事就结束了，出事地点没有监控，尸检结果也没有表明她有任何被按进水里的挣扎痕迹。

　　但另一个人，她跟林渔同岁，却没有找到有关她的案件。

　　赵明澈和陈程开车前往林渔曾经的孤儿院。

　　这里已经变样了，更加宽敞，更加鲜活，与林渔记忆里的、档案里留存的那个孤儿院相差甚远。

　　一番交涉，二人跟着院长进了档案室。

　　“你要找的那个女孩……她没死啊。”

　　赵明澈几乎是冲到了院长身边，那份纸质档案上清晰地记录着那个女孩如何被孤儿院收留，又是如何被领养。

　　她没死。

　　她还活着，她被领养了。

　　赵明澈只感觉自己脑袋里有根弦绷断了。

　　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先排除护工，那林渔在孤儿院到底有没有杀人？她在做什么？给警察添负担，撒谎，还是她真的记忆错乱，从一开始精神就有问题？

　　“林渔呢？有林渔的档案吗？”

　　一上午的时间结束，终于翻出了林渔的档案，就好像怕被发现一样放在深处。

　　“她是被捡到的？一个智力正常，已经八岁，直接上三年级的孩子，是‘被捡到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家在哪，你们也不报警？”

　　赵明澈质疑了一句，院长有些尴尬地干笑一声。

　　“我刚来没几年，这些档案是上任院长留下的，林渔是谁我都记不清。”

　　“普通身高，有点瘦，眼睛很大，很漂亮，有点内向。”

　　“哦！那我知道，她上大学的时候还回来过几次，给其他孩子带了点东西。”

　　“然后呢？”

　　“然后……”院长绞尽脑汁，冷汗都下来了，“然后……就几次，待一小会就走了。”

　　陈程轻拍了下赵明澈，让她先安静一会。

　　“有另一个女孩的联系方式吗？领养人或者她本人的都可以。”

　　“有！有有有，她家长的！”

　　出了院内，陈程想稍微安慰赵明澈几句，可赵明澈已经拨通了被领养女孩家长的电话。

　　对方很快接了电话，又提供了女孩的电话。

　　女孩也刚大学毕业不久，正在上班，表示自己有时间，愿意配合。

　　女孩神色轻松，坐在两个警察对面只有疑惑，没有不安。

　　“请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女孩看着照片，似乎是记得，也像是不记得。

　　“她叫林渔，这样记得吗？她曾经跟你在同一个孤儿院。”

　　这下女孩恍然大悟，她点点头。

　　“我记得！她怎么了？”

　　赵明澈被陈程掐了下，让她闭嘴。

　　“你小时候发生过什么恶性事件吗？比如被威胁，或者跟小朋友冲突？”

　　女孩笑了起来：“肯定有啊，嗯……严重的……没有，严重的没有。大部分就是你抢我饼干，我撕你课本这种情况。”

　　“死亡威胁呢？有没有？”

　　女孩惊讶地思索了一番，随后摇了摇头。

　　“哪会有这种事……‘去死’挂在嘴边上都要挨骂的，不会有这样的事。”

　　“那你小时候跟林渔有关的记忆，还有吗？”

　　女孩倒是很痛快地点头：“有，她跟我同岁，我们睡在同一个房间里，不过不太久，大概几个月吧。”

　　“我问她叫什么，她说她叫林渔，”女孩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我说你的名字怎么这么简单，她说，她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是什么了。”

　　“原来的名字？”

　　“嗯，她说她原来不叫林渔，但问她叫什么，她说她不知道。”

　　“而且她一开始一个多星期都不说话，看起来呆呆的，我记得好像有人不准我们跟她说话，只准她跟老师说话。”

　　“她是被拐卖的吗？”

　　“这个我不知道……应该不是吧？她说这个名字是刚取的。”

　　赵明澈终于忍不住插嘴：

　　“你被领养前发生过什么吗？”

　　女孩看起来非常困惑：“没有啊，什么也没发生啊。”

　　林渔是不是嫉妒？林渔是不是觉得自己不能得到一个新家，所以在嫉妒？

　　问讯结束，陈程照着赵明澈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

　　“你怎么了？急什么？压力太大了？”

　　“我……”赵明澈卡壳了，“没有，我没有。”

　　第二天，赵明澈申请调查林渔案背后的线索，了解林渔的心理成因。

　　第三天，她约见了已经退休的院长。

　　对方开始还很坦然，直到他听到林渔的名字，陡然紧张了起来。

　　陈程又让赵明澈闭嘴，她算是看出来了，最近有人脾气非常差，对不是嫌疑人的人也一样冲。

　　“请问，当时你们收养林渔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报警？”

　　“呃……送她来的人说已经报过警了。”

　　“你的意思是，你们在不清楚是否有人寻找林渔的情况下，就擅自办理了手续？”

　　“这个、这个……”

　　“林渔的学籍档案里说，林渔办理入学手续的时候，直接上了三年级，你知道她从前上过学？”

　　“我、我不知道啊，就是……呃，入学测试嘛，学校说她直接上三年级就可以。”

　　赵明澈忍住了冷笑，但语气依然有些生硬：

　　“那就是说，她智力正常，但她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

　　男人绞尽脑汁，终于，他灵光一闪似的，语气都变得轻松起来。

　　“她不正常啊！她不记得从前发生的事情，所以——”

　　“如果有送她来孤儿院的人，那为什么送她到孤儿院的人那一栏是空的？”

　　男人又开始紧张，皱纹被肌肉的痉挛带着乱跳。

　　“人家……那个……好心人，好心人想保密。”

　　“法律上有规定过文件上‘好心人’的名字可以保密吗？”

　　“我、我……”

　　“如果当时的院长是你，你不姓林，也没有姓林的护工，林渔自己什么都不记得，那这个名字是谁给她取的？”

　　“她自己说……她姓……”

　　“她到底记不记得？”

　　“她……”

　　问到这，就算赵明澈身边坐着的不是陈程而是林渔，也已经知道这其中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陈程赶人似的叫看起来即将爆炸的赵明澈出去，她负责剩下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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