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关我什么事？

　　“什么熏香？”栗月不明所以。

　　她从来没有用香的习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每天拿着抹布爬上爬下，闲暇时除了睡觉，就是和大乌鸦一起在山里四处乱逛，不仅成了仆人而且还有点像野人。

　　她没有法力，只能在能力范围内保持最基本的清洁，身上不仅没有香味，还因为四处擦灰，常常有股呛人的尘土味，每天至少要洗两次澡才觉得干净一些。

　　栗月一度怀疑自己染上了洁癖。

　　苍天啊，为什么洁癖偏偏降临在她当牛做马天天擦地的时候啊。

　　她已经玩了一星期的抹布了，作为老板，释清道尊好像完全没有考虑到仆人也需要休息。

　　栗月早就想好了，最迟今晚，她就要向他提出双休。

　　她要双休，必须双休！

　　她可以不要工资，不要法定节假日，也可以不要劳务合同和五险一金，但是不能不不休息。

　　她原本计划得好好的，结果上班摸鱼被当场抓住。还是偷溜出来离工位十万八千里远的那种。更悲剧的是，她现在身上还揣着四处搜刮来的各色野果。

　　眼前这种情景放到现代大概就相当于工作日在离公司八百米远的奶茶店偶遇顶头上司，最可怕的是对方挂着超级诡异的笑容，问出了一个莫名其妙、毫不相关的问题，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栗月觉得释清道尊的表情真的有点瘆人，她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颗绛红色的果子。

　　“你说的是这个吗？”她把果子递到令狐轩面前，露出一个无比狗腿的微笑：“老板，这果子特别甜，你要不要尝一尝？”

　　一股樱桃香刺破果皮，弥散进空气。

　　令狐轩看着她手中的绛红色，抬手接过。

　　“甜？”他将那果子凑到鼻尖嗅了嗅，神色微妙：“你尝过了？”

　　“是啊。”

　　栗月不疑有他，当即从腰上取下一只布口袋。

　　“老板，我真不是故意的。拜托了，你吃了果子就别再追究我旷工的事了，好不好？”她双手合十，长睫扑闪，眨了眨眼睛，恳求道：“摸鱼摸鱼，人之常情嘛。”

　　那种胀胀的感觉再度袭来，令狐轩觉得自己胸腔里仿佛有东西在扑扑鼓动。可他分明没有心脏。

　　太华山东翼生长着一种名为血月冥果的植物，果实浑圆如珠，表皮呈现近乎透明的绛红色，薄如蝉翼，内部脉络交错，汁液殷红，如同鲜血。初闻时平平无害，仿佛熟透了的樱桃，细辨之后方能察觉到伪装之下，那股奇特的异香。

　　此果一年两季，聚集丛生。色泽艳丽，气息甜美，轻易便能诱发强烈的食用欲望，却是世间至毒，只需两颗便能使人心跳骤停，倒地猝死。

　　令狐轩看见，栗月手上的布口袋里，密密麻麻，全是大小不一的血月冥果。

　　蠢女人。

　　他捏着她递过来的毒果，还没来得及勾起一个嘲弄的微笑，就看见她从布口袋里掏出一颗血月冥果，当着他的面，一口咬了下去。

　　下一秒，栗月提着一袋子血月冥果凑到他眼前，眼睛亮闪闪的，像找到什么珍宝，迫不及待地跟他分享，声音清凌凌的：“真的很甜，不骗你。”

　　只在这一瞬间，令狐轩感到无比清晰的，心跳般的震动。他想破口大骂，想说几句嘲讽的话，也想破天荒地说几句温柔的话。想扔掉手中的毒果，也想接过她递过来的、装满剧毒的口袋。

　　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什么都做不到。他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愣愣地看着她，拿走她手上咬了一口的果子，轻启唇，用口型弱弱说了两个字：“……有毒。”

　　他刚说完，栗月脚下一软，整个人非常给面子地倒了下去。

　　她感觉视野里的一切事物都像水墨画一样晕开，整个世界在赤红、棕黄和黑白之间来回切换，变幻莫测。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眼皮也越来越重，仿若魂飞天外，意识与感觉全都变得模糊起来。

　　倒下去的瞬间栗月下意识拉住令狐轩的衣领，强行把自己挂在了他身上。

　　“救命……”

　　她拼尽全力说出两个字后彻底失去意识，晕死过去。

　　栗月本以为自己会当场死亡，抑或是幸运得救，然而没有。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感觉浑身皮肤滚烫，就像在火里滚过一圈，整个人都快被烧成焦炭。

　　距离她上一次感受到这个美丽的世界仿佛已经过去了极为漫长的一个世纪。耳边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她的身体太弱，承受不住这么多的灵力，如今只能想办法从外部降温，等她体内的真气自行平息。必须尽快，一刻钟之内若还找不到降温的法子，她必死无疑。”

　　这是那天的那个医生老头。

　　栗月记得他。一开始，她把他误认成了释清道尊。

　　老板竟然带她来看医生。

　　栗月本来都要重新晕过去了，听到“必死无疑”四个字，立马强撑着睁开眼睛，全然不顾形象，“扑通”一声滚下床，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一边人的大腿，喃喃道：“我刚才看到那边有条河，快，快把我扔进去……”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样拼命过。

　　再次恢复意识到时候，栗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天上飞。令狐轩抱着她，御剑飞得极快，身后的大乌鸦扑打翅膀拼命追赶，视线范围内也只能见到一个快速向前移动的小黑点。

　　她整个人蜷缩在他怀中，这个姿势很不舒服，好在仿佛只是眨了下眼睛，栗月就被他“扑通”一下扔进了冰凉的河水里。

　　得到拯救的瞬间，理智回笼，她突然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上辈子被撞飞前她还没来得及学会游泳。

　　完蛋了。

　　水淹到脖子上时，栗月脑子里只剩这三个大字。

　　果然啊，无论她挣不挣扎，最后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栗月浑身瘫软，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闭上眼睛，身体很快便被河水淹没。

　　岸上的令狐轩迅速意识到了不对，他皱着眉，喊她的名字。

　　栗月：“咕噜咕噜——”。

　　下个瞬间，她被令狐轩一把从河里捞出来。

　　已经快要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救她了。脱离水面的瞬间，栗月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既然他救了她，她也不介意再挣扎一下。

　　于是栗月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抱住了令狐轩的大腿。

　　她的整个身体都泡在冰凉的河水里，令狐轩被她紧紧抱着，半个身子跟着浸在水里。栗月身上，那股突兀的、血月冥果的气味被河水洗去了，熟悉的淡香重新从她的皮肤表面逸出，掠过他的鼻尖。

　　香味让他有一瞬的晃神。地平线将夕阳的光辉无限拉长，他感觉贴着自己的人渐渐冷却下来，唯独她的呼吸扑扑打在他的皮肤上，隔着浸满凉水的衣袍依旧滚烫。

　　似乎是恢复了一些意识，她开始嘟嘟囔囔地说一些胡话。令狐轩凑近去听，什么也听不清，鼻尖的淡香却更浓郁了。

　　天黑了。月亮取代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月亮往上爬。

　　月亮挂在天中央了。

　　确定她体内的气息变得缓慢而平和，令狐轩将人从水里捞出来。

　　她在河里泡了多久，他就被她抓着一起在水里站了多久。这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令狐轩抱着栗月走上岸，顺手施法烘干两人的衣衫。

　　他看见一轮扁扁的月亮悬在空中，竟然是金黄色的。一地的月光，仿佛铺了一层轻柔的纱，踏上去，人变得轻飘飘的，像是喝醉了酒，步伐都是虚浮的。

　　那是一轮满月，令狐轩觉得今天晚上的月亮比任何一天的都好。这样难得的月光，他抱着怀里的姑娘，鬼使神差地放慢了脚步。

　　栗月在他怀里睡着了，令狐轩凑近观察她，越发觉得有趣。

　　这样也能睡着吗？

　　他单手托住她，用另一只手戳了戳她的脸颊肉。睡梦中的栗月把什么社交距离统统抛到脑后，循着本能把脸他怀里埋了埋，像某种受到惊扰的小动物。

　　真神奇，他一个臭名昭著的杀人狂，竟然会有人在他怀里毫无防备地睡成这样。明明他是惊扰她的罪魁祸首，她却反倒与他贴得更近。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令狐轩笑起来，胸口震动，发出阵阵闷响。

　　栗月终于被吵醒了。

　　本来这个姿势就很不舒服，还猝不及防开启了震动模式，她一下子就从溺水的噩梦中惊醒过来。

　　她完全没有睡醒，挣扎着从令狐轩怀里下来，迷迷糊糊地把自己的仆人身份抛到九霄云外，一点也没跟他客气，按着他的肩膀，命令他蹲下。

　　令狐轩怎么可能照做。

　　栗月也懒得跟他争辩，干脆自力更生，二话不说，直接软绵绵地趴倒在他背上。

　　令狐轩觉得此人真是得寸进尺、胆大妄为，把他当床榻，当完床榻又当坐骑。

　　他还在那儿咬牙切齿，背上的姑娘早睡着了，不管不顾，睡得那叫一个安稳。

　　大乌鸦飞过来，落到旁边，低伏下身子。令狐轩看它一眼，懒得搭理。

　　他要是打算乘蠢鸟回去，费劲抱着她走这一段路做什么？

　　令狐轩有时候实在怀疑栗月已经暗暗找到了某种掌控他的方法。因为他臭着一张脸将她背起来之后，她竟然蹭了蹭他的脖子，开始胡言乱语。

　　“好颠啊，我感觉自己快吐了。对了，你知道吗，你背着我的时候，我们的心是离得最近的。我本来一直是这么以为的，但其实从解剖学的角度来说，拥抱和侧卧环抱的时候才是。”

　　栗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令狐轩前面忘了，后面忘了，只记得中间那句话。

　　背着的时候，心是离得最近的。

　　他抿了抿唇：“我没有心。”

　　“那好吧。”栗月打了个哈欠：“或许等这里的医学发达一点，你可以试试心脏移植。不过找到配型很难，你可能要等一段时间。”

　　“……”

　　令狐轩怀疑她在水里把脑子泡坏了。

　　然而脑子坏掉的不止栗月一个。

　　她趴在他背上胡言乱语，不知不觉的，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她。她说了一连串他从没听过的奇怪名词，然后终于问出一个他能回答的问题。

　　“这个地方其实是座监狱对吧？”

　　“嗯。”令狐轩轻声回应。

　　“你被关在这里很久了吗？”

　　“一千年而已，不是很久。”

　　其实他从有记忆起就在这里了。

　　“一千年还不久啊！”栗月发出一声惊叹，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活了一千年，简直是千年老妖嘛。”

　　令狐轩忍无可忍，掐了一把她的腰。

　　“我说错了吗……”栗月往旁边缩了一下，贴在他耳边：“你这么厉害，被关在这里一千年，为什么不想办法逃出去呢？”

　　逃？

　　令狐轩的脚步猛地顿住。

　　对啊，为什么他从没想过逃出去呢？

　　他设结界，不许外人窥探和进入，他杀那些昆仑境派来的探子，他被仙玉镇压着，受到阵法的反噬与束缚，他是那么愤怒，无时无刻不想杀人泄恨。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逃出去，离开太华山。

　　一次也没有，竟然一次也没有。

　　远处山顶，雪白的仙玉碎片在夜色中闪烁，一停一顿，仿若黑暗的心脏，悄无声息地跳动着。

　　过了很久，令狐轩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问背上的姑娘：“你很想离开？”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栗月睡着了。

　　两人回到太华山主殿，令狐轩把栗月放在床上。窗外，明月高悬，月光洒进屋子，照得她的皮肤莹莹生辉，流淌着冷玉般的光泽，比月亮还好看。

　　栗月。

　　令狐轩心想，天边有一轮月亮，他的怀里也有一轮月亮。

　　他背着她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她这辈子都不能离开他了。就算她想走，他也绝不会允许。

　　就算她想离开太华山，也必须和他一起。

　　她现在已经彻底属于他了。他的兴味正浓，甚至情愿等她寿终正寝后再取走她身上的仙玉碎片。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一缕头发，躺在她身边，一直等到她像前几晚一样靠过来才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睛。

　　黑暗中，酸胀的感觉在四肢百骸中漫开，忽然之间，一个念头闪现在令狐轩的脑海中。

　　她想要离开。会不会有朝一日，她会背弃他，彻底抛下他呢？

　　她真的喜欢他吗？

　　有多喜欢？

　　她会一直待在他身边吗？

　　是心甘情愿的吗？

　　……

　　瞬间，无数怀疑接二连三地涌入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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