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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梁鸿宝去店里辞职,老板一点都不意外。
她按着计算器熟练地算出这个月的工资,然后干脆地打开抽屉数钱。
“我知道你干不久。可明天就要走,你总得给我预留时间招人吧。”
梁鸿宝觉得内疚:“对不起,老板。我也没办法。”
“真的必须明天就走?”
梁鸿宝的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老板把数好的工资递给她:“呐,正好抽屉里有现钱,我也不为难你了。那就做到今天吧。敏佳,你过来一下。”
杨敏佳屁颠屁颠跑过来,一边撅起嘴巴看了梁鸿宝一眼。那一眼看得很长,仿佛就是要梁鸿宝看出她的不快。
“敏佳,你这两天辛苦一点。新人招到之前,你都上晚班。早班我来。”
“可是老板,你不是要送两个娃上学吗?”
“我早点叫他们起,早点送就不耽误。”
“从阜中开到阜西,可是不少路。”
“你既然这么替我操心,要不你帮我送得了。”
“那老板,你帮我配辆车,再涨一倍工资,我天天三点就起来帮你送儿子。”
“干脆你做老板,你给我发工资好不好呀?”
两个人熟门熟路地在聊天,梁鸿宝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成了个局外人。就像刚来的上班的那两天。
那种手脚没处放的局促顿时回到了身上。
老板走后,店里一下子来了好几拨客人,她和敏佳手脚都没停过。
忙碌了大半天,总算可以歇下来了,杨敏佳却不理她。
她小心翼翼地问敏佳:“今天心情不好吗?”
“没有啊,今天成交了这么多单,高兴还来不及。”
“那你怎么不说话?”
“跟客人推销都推销累了,再说了,成天大眼瞪小眼,哪有那么多话讲。啊,又有人来了。”
等她送完新一档客人,敏佳正端着饭盒默默无语地扒着饭。
梁鸿宝拿出上次那本杂志给她。“你不是喜欢边看杂志边吃饭吗?”
“以后再也不看了!”
“为什么?”
“看了有什么用,人家那种生活离你太远了。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就觉得你好玩。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都不会提前跟你说一声。”
“你已经知道了?”
“你以为我真是白痴吗?我就是迟钝一点又不是笨蛋!”
杨敏佳含了一滴眼泪在眼睛里,恨恨地把饭越扒越快。
梁鸿宝温柔地看着她,“我最好的朋友,初中时全家移民了。我当时也很生她的气,她走的时候故意不去送她。她却不记恨我,年年给我寄卡片,还写信谈论她认识的新朋友。关于新朋友的内容越写越多,我很嫉妒,总觉得她肯定和新朋友关系更好。所以经常她写几封我才回一封,后来她也不怎么写了。我们就真的成了陌生人。”
“不在一个地方,成陌生人也是早晚的事。”
“所以,我以后能不能经常来找你玩?我聊得来的朋友其实并不多。”
“我跟你讲,我会当真的。我这个人不懂你们上流社会的客套话的。”
“一天24小时,除了睡觉,二分之一时间我都跟你在一起,你觉得我是那种假客气的人吗?”
“……我觉得你不是。”杨敏佳放下筷子,嘟着嘴地看着她。
“还记得吗?我们是臭袜子之友。”
杨敏佳哈哈笑起来,拿筷子敲着饭盒。“对,你快点贿赂我,不然小心我告诉八卦小报,梁鸿宝的袜子也是有点臭的哦。”
梁鸿宝从口袋掏了半天,只掏出了一颗话梅糖。
“要不贿赂你一颗糖,这可是很珍贵的一颗糖。要不是我真的想表示愧疚,我还舍不得送你。对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发现的?”
“哈,那天你去我家,我妈要拍照你不想拍我就猜到了一点。后来我偷偷找了很多照片对着瞧。只是你不想说,我也没必要揭穿你。糖就算了,我又不是小孩。既然这么珍贵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呗。”
杨敏佳眼睛骨碌一转,凑近了梁鸿宝。“来来来,还是讲点八卦贿赂我一下。我前段时间看见连茵和朱家公子被拍到在机场牵手哎,他们是不是来真的,这两人站一起很登对呢……”
内衣店转眼又要换季。
宣传图册的背景里印上了薄荷,荷叶和荷花。
夏初的藕粉和碧青正要登场。
回家时日近黄昏,朦胧的红色光晕笼罩着一片半山腰的别墅。路上行人稀少,除了鸟鸣,连喇叭声都少见。
连路边的垂叶榕和蜀桧都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有一棵巨大的蓝花楹正在他们头顶开花。少见的蓝色花朵成片缀在枝头,有种梦幻和轻盈的美丽。
而他们老城区的出租屋旁,种的都是大梧桐树。树皮带着疤痕似的花白,巴掌大的树叶子。春天会掉带刺的圆球,夏天会掉绿色的毛毛虫。走路时要低头小心着地上,不然一踩就是绿色的一滩。
梁鸿宝有一阵恍惚,突然不知道这世上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关晖一手牵着她,一手拖着她的行李,问她:“难道我摸起来像假的?你看,你的手可捏得我都在出汗。”
她说:“我好久没回来了,一下子有点不习惯。但我这样捏着你的手就知道,就算在33楼的那些时间是假的,你也肯定是个真人。不可能是个机器人伪装的。”
“那可说不定。照现在的科技发展速度,再过几十年,说不定我还真要装几个零部件。”
“到时候我就装一个机械臂,代替我这样牵着你。”
本来关晖把她送到门口就要走的。
她原打算探一探情况,捞点线报再让他备好礼上门。
关晖嘲笑她,像个老母鸡护着鸡崽。
“鸡崽有一群,你可只有一个,可不能第一次上门就被老鹰们吓坏了。”
两个人还在说着话呢,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他们身边。
前方深色的玻璃摇了下来。
司机老程朝着她大声说:“小姐,先生说让关先生也留下来吃饭。晚上家里有客人来。”
梁鸿宝看了后面没摇下来的玻璃一眼,看见那后面有个不动如山的黑影子。
她知道这是梁瀚生在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但能留关晖下来吃饭,这就又是个接纳的标志,她心里放松了不少。
她故意也大声说道:“我知道了。老程你转告我爸,他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今晚绝对给足他面子。”
车子驶进院子。
他们也跟在后面走进去。
老程给梁瀚生开了车门。梁瀚生下了车,就站在方格子石砖的中间不动。
老程在他背后挤眉弄眼。
梁鸿宝知道,他是暗示她去哄哄梁瀚生。
老程以前送她上学时就说过,父女哪有隔夜仇的,我家两个女儿,一撒娇耍赖,我都给她们做小马骑。小姐,你对外人软对家人硬,这种性格做小姑娘是要吃亏的。你别嫌老程多嘴,我比梁先生还早做爹,知道做爹的都是怎么想。
她知道老程是好心,但她和梁瀚生好像从没有过亲近的时候。她和仲雯娟虽然吵的多,但还有能聊上几句的时候。和梁瀚生除了真有事,他们几乎就从不交流。
像刚才那样的话,已经是她对梁瀚生能说出的最接近讨好的话了。
梁瀚生朝他们走了两步。
梁鸿宝不自觉就瞪起了眼睛,做出一副防护的样子挡在关晖面前。可梁翰生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跟关晖说:“你跟我来书房。”
梁鸿宝本来也想跟着,可梁翰生跟她说:“你回房收拾收拾。看你这贴着不放的样,哪有一点做女孩的矜持!晚上你小叔公来。”
“对了,”梁翰生又转头交代道,并没有避讳司机在场。“你们两个记好,晚上见了你小叔公,只说这男朋友是我看上的,是我看上了介绍给你的。没有什么为情私奔,离家出走,那都是报纸瞎写的。你谈这个恋爱是我们知情的,只不过前段时间正好和我们赌气吵了一架,就搬去跟男朋友住了。知道了吗?”
“为什么?”
“你想继续谈这个恋爱就给我这么说!我就是这么告诉你爷爷的。你给我记记清楚,以后见了亲戚朋友一律都是这个说法。”
一进屋又碰见了仲雯娟。她不带好气地走上来,把梁鸿宝瞧了一圈:“快点去洗个澡,不知道一股什么味,不会把旧房子的霉糟气都带回来吧。身上的这身衣服也扔掉,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吗?”
梁鸿宝没忍住回了一句:“要不要熏个艾草,再跨个火盆啊。”
“那更好!”
她知道仲雯娟心理不痛快,毕竟现在大获全胜的是她,被挖苦几句也无所谓。但她担心地瞧着关晖。
关晖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但仲雯娟只是嗯了一声,也眼神也不多给一个,就当他是空气似地走开了。
回家哪里都别扭。
梁鸿宝泡在浴缸里,只觉得大理石太冷,空间太大,精油太香,水多得浪费。
谁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她觉得由简入奢也挺难的,有种偷来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呢?大概是她以为必须和家里决裂,才能换来跟关晖的爱情。没想过还有两全的一天。而且这两全来得这么简单,就像一个游泳选手刚听见发令枪响,还没来得及跳入水里,裁判就判她赢了。这么不可思议。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是他们故意迷糊她,先把她骗回来,再准备拆散他们。说不定现在梁翰生就在书房劝关晖离开她呢。
可他们应该不敢拿梁耀春当托词啊,而且梁翰生也不需要这么大费周折地还编谎话,仲雯娟那忿忿不平但无可奈何的样也不像装的。
她叹了口气,顶着满是泡沫的头发一口气闷进水里,然后又冒了出来。
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自己跟着关晖离开小阜。
洗完澡吹完头发,梁鸿宝就满屋子飞奔着找黄嫂。“黄嫂,黄嫂,我有一件浅绿色的连衣裙你帮我放哪了?”
一连找了几间屋子,人都不在。梁鸿宝把脑袋探进厨房,笑嘻嘻的。“黄嫂,我闻见香味了,你在做拿手的焗南瓜吗?”
穿围兜的两个阿婶回过头,却是两个新面孔。
梁鸿宝回到偏厅去问仲雯娟:“黄嫂呢?请假了吗?”
仲雯娟不大满意地把她瞧了一圈:“你这就算打扮好啦,果然成天呆在那种地方连品味都降了三个档次。黄嫂?黄嫂都走了多久了,你来问我黄嫂?”
“她去哪了?”
“你问梁翰生去!你离家出走的消息一登出来,他就一口咬定这屋子肯定有内贼,找了个什么侦察公司来翻箱倒柜地查了一圈,就恨没找出个窃听器。对下面的人说话也含沙射影的,恨不得把她们抓起来都审判一通。黄嫂第一个就提出要走,后面又走了两个老人。这年头放心的人有那么好找吗?这批新的人又笨又马虎,我是看着就来气。不过他们都是梁翰生选的,要是后面还有家里的事传出去,我看梁翰生还有什么好说?”
黄嫂走了。从记事开始,就在这屋子的阿嫂,好像从来没年轻过,也不会老。只要鸿宝回家,就必定能看见她在屋里。仿佛她就是这个屋子的一部分。
竟然也会走。
梁鸿宝一动不动地呆立着。
仲雯娟看了看她:“你这什么脸色,你亲外婆走时你都没摆出这副面孔,不过是一个拿钱干活的佣工,能有多少良心……你以为我没留啊,加薪三成也不做,还反过头来教育我们,让我们多疼你。我不疼你嘛,到头来还要她来教我怎么做妈……”
梁鸿宝任凭仲雯娟絮絮叨叨讲着,她却一句也进不了耳朵。
只有很久之前的对话响在她脑子里。
“奶奶。”
“哎哟,小姐,你可不能这么叫我。”
“为什么?”
“你奶奶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你这可折煞我了。”
“那我叫你外婆。”
“那也不行。你外婆和你奶奶一样,都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可以比的。”
“我不管,家里你对我最好,谁也没你好。天天给我扎辫子的是你,给我挠背的也是你。我发烧也只有你陪着我。我要叫你外婆奶奶。”
“小姐,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长大了还能记得我。”
“谁我都会忘了,也不会忘了你。”
“那说不定,人家说有了媳妇忘了娘。结了婚连娘都能忘了。小姐以后嫁了人,肯定也不记得我啦。我到门口来望望,小姐还要跟姑爷说,这脏老婆子是谁啊,我可不认识。”
“我才不会,我要带着黄嫂一起嫁过去。这样就可以让黄嫂天天给我们捻被角。黄嫂捻的被角最严实了。”
“小姐,这话被别人听到了要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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