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

　　遇言蹦蹦跳跳在雪地里跑，徐赫言和遇安并肩走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嘱咐前边的小孩跑慢点。
　　话音刚落，小孩立马摔了个大跟头。徐赫言吓了一跳，想上去把人扶起来，被遇安轻轻拉了一下，他摇了摇头。徐赫言于是不动了。
　　两人一来一去间，遇言已经自己爬起来了，扑了扑身上的雪，不太好意思地回过头来冲俩人一笑。
　　徐赫言开玩笑说：“你可真舍得。”
　　遇安拍了拍她，扭头说：“她穿的很厚，昨晚我给她拿的棉裤，而且地上的雪刚下不久，还没被人踩实，摔上去疼不到哪儿去。”
　　想了想，他又补充：“我希望她能坚强一点，能照顾好自己，能有面对困难的勇气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这样的话，即便某天我不在了，她也能好好生活，我才不会担心。”
　　遇安本意只是想说不能太宠孩子，想让遇言能独立一点，勇敢坚强一点，结果这话落到徐赫言耳朵里直接变了味，特别是那句“即使某天我不在了”直接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他心上，把一颗好好的心砸成碎渣，四处飞溅。
　　徐赫言不动了，被人施了法术似地定在原地，肩膀微微颤抖着，手攥成个拳头，脸色不太好看。
　　遇安这话一出来，他眼前的雪地立刻变了颜色，成了刺眼的红色，不明的红色液体在流动，把白净的地面染成一块一块的，遇安躺在那里，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醉心于管教孩子的人毫无察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出于礼貌，他还是问了句：“怎么了？”
　　“以后别说这种话。”徐赫言喉结上下动了动，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失态，语气也不太好听。
　　“别说什么话？”遇安还是不明白，他不过就是说让遇言独立一点，怎么这人反应这么大？
　　“别说自己不在了这种话。”
　　徐赫言语气软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从头到尾把遇安看了一遍，像是在确认眼前的人是真的完好无损。
　　这回换遇安愣住了。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氛围到了脱口而出，压根没想到对方会想到这方面去。
　　遇安觉得有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心脏上，风一吹，羽毛在心脏处轻微扫动，有点痒，有点麻，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空了很久的地方突然被填满了一部分。
　　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前一秒还觉得徐赫言的反应真的很奇怪，可看见他的眼睛，遇安只觉喉咙一紧，什么别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愣了半天，提着一口气又放下，说：“知道了。”
　　两人走在路上，踩得地面嘎吱作响，周围已经热闹起来，商铺陆续开门，一片祥和安好，遇安低着头看雪，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
　　徐赫言淡淡地回了个“嗯”字，心里却在大骂遇安骗子，恨不得立马凑过头去堵上他的嘴，然而也就是想想。
　　他别的本事没有，却是哄自己的一把好手，很快就把自己安慰好了，想着实在不行，干脆直接把人关起来，天天放在眼皮子底下。
　　可能要被关起来的人浑然不觉危险就在身旁，自顾自地伸手去接雪花。六边形的雪花落在手套上，没那么容易化，遇安盯着白花花的一片看了很久。
　　下雪不冷，但待久了还是不行。大早上三个人在外边扫了会儿雪，身上已经不那么热乎了，遇安怕冻着小孩，叫人进了屋。
　　遇言一进屋就跑到暖气旁边热乎手，顺带着把衣服脱了，但遇安没动，衣服也还穿着，正要再次出门。
　　徐赫言没忍住，问他去干什么。
　　“遇言过生日，去给她买蛋糕。”遇安说。
　　“等会儿。”徐赫言拦住他，一脸真诚地看过去，“你相信我的话，我去行吗？让我去呗？”
　　倒不是嫌弃遇安买的不好。遇安眼光一直挺在线，况且只要是他买的，遇言就没有说不好的时候。
　　只不过徐赫言突然有了个好主意。
　　遇安见他这幅样子，实在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只说：“那我给你转账，你收着，她喜欢兔子。”
　　徐赫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个世界上遇安是第一了解他妹的人，徐赫言绝对算得上是第二。
　　他冲着遇安抬了抬下巴，动了动眉毛，露出个笑，穿着他的皮羽绒服潇洒地走了。
　　蛋糕店是之前他跟遇安经常去的那一家，前段时间的蛋糕就是在那买的，老板都认识他了，见他进门，就问：“又来买蛋糕啊？这回要什么样的？”
　　“要……”他说，“要个不一样的吧。”
　　徐赫言回来的时候遇言正坐在小圆桌上写作业。学前班的作业不多，遇言又聪明，写起来总是很快。
　　他在屋里看了一圈，没找着人，就问小孩：“你哥呢？”
　　“我哥在后屋。”遇言说，“刚才妈妈大喊大叫了，我哥就去看看。”
　　徐赫言没问现在怎么样了，因为也不需要问。屋里并没有听见大喊大叫的声音。
　　他把蛋糕放在一旁，陪着遇言写作业。
　　没一会儿，遇安从后屋出来，跟她一起的，还有陈夏。
　　因为生病的缘故，陈夏整个人看起来病殃殃的，不过身上穿的衣服都干净整洁，头发也被梳得妥帖，长头发被挽成个发髻绑在脑后。
　　遇言看见女人，起先有点害怕，听见陈夏用很温柔的语气喊了自己的名字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遇安，遇安冲着她点点头。
　　遇言顾不上她哥平时教的良好学习习惯，把笔随手一扔就扑倒陈夏怀里喊：“妈妈”。
　　徐赫言立马明白了，陈夏此时是少见的清醒状态。
　　陈夏怀里抱着遇言，跟徐赫言对视，那一瞬间，徐赫言觉得她的瞳孔似乎颤抖了一下，连带着嘴唇也一哆嗦，不过只是片刻就恢复了正常。
　　遇言黏糊着陈夏，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她眨巴着大眼睛小声说：“过生日真好。”
　　过生日的时候，两个哥哥都在，就连不认识自己的妈妈也清醒过来了，可惜不是每天都能这样好。
　　徐赫言见她有点失落，拍拍遇言的脑袋让她去看蛋糕。小孩一看见就傻眼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蛋糕。
　　蛋糕不是现成的，而是烤好的蛋糕胚和装在裱花袋里的奶油，另一个袋子里还有切好的水果和熬成的果酱。
　　“这是蛋糕吗？”遇言不解地问他。
　　徐赫言点头，一脸肯定地说：“是蛋糕，不过要我们一起做，你想不想做？”
　　大概没有小孩不喜欢这等好玩的事，遇言想都没想，使劲点头，说：“想”。
　　遇安没想到徐赫言整了这么一出，但他其实挺开心，因为自己没想到这一点，而遇言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他们把遇言写作业的小圆桌搬走，连带着书本和铅笔都放好，又从后屋搬出来一张稍微大点的桌子，在桌面上铺了一层干净的塑料布。
　　徐赫言把蛋糕放在塑料布上，又给了每个人一个一次性围裙和手套。
　　陈夏很久没跟两个孩子这样面对面的交流过了，一时间有些拘谨和不知所措，徐赫言看出她的窘迫，直接把她的板凳放在了遇安和遇言中间，陈夏看了他一眼，很复杂的眼神，不过徐赫言没注意。
　　对于陈夏的清醒，徐赫言是高兴的，尽管这又是一个变数。
　　从前遇言过生日的时候，陈夏是糊涂着的，兄妹两人尝试着去后屋把她叫出来，结果又是一顿撕心裂肺的哭喊。
　　没办法，遇安只好留下把人安抚好了再去给遇言过生日。兄妹两个，加上徐赫言，过了个普通又简单的生日。
　　遇言什么也不多说，表现得开开心心，但就连徐赫言也能看出来，小孩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失落，更别提遇安了。
　　如今看着眼前笑的像朵花似的遇言，徐赫言想，就算是变数也值了。
　　几个人陪着遇言开始做蛋糕。
　　徐赫言从前在手机上看了不少做蛋糕的视频。视频里蛋糕师傅技艺娴熟，蛋糕胚子在她们手里跟玩具一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于是他心安理得地认为做蛋糕就算不简单，应该也不是太难。
　　然而今天他屈服了。
　　别说让挤出来的奶油走直线了，就连贴在蛋糕上这样基本的操作他都做不好，他站起身子，围着蛋糕转了一圈，奶油挤得乱七八糟，连遇言也看不下去。
　　“哥。”遇言砸吧了一下嘴，说：“围巾真的是你织的吗？”
　　徐赫言嘴角一抽，觉得自己给自己接连挖了两个大坑，个个又宽又深，他简直爬不上来。
　　“是……”徐赫言心虚，声音也跟着发虚，“那必须是。”
　　遇安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丑蛋糕还是笑徐赫言，他把奶油递给陈夏，说：“妈，你试试吧。”
　　陈夏没有看他，甚至可以说是故意躲着遇安的眼神，只是接过奶油，熟练地操作起来，把一旁的徐赫言看的目瞪口呆。
　　“我妈原来就是做蛋糕的。”遇言在一旁得意，“她做的蛋糕很好看，有很多人买。”虽然那时候遇言还很小，压根没有记忆，可总能从照片里看到属于妈妈的过去。
　　不怪徐赫言惊讶，在这之前，他确实不知道陈夏开超市之前的工作是做蛋糕。或者说，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让他知道。
　　奶油在陈夏手里很听话，没一会儿整个蛋糕面就被抹得很光滑，蛋糕雏形初现。但徐赫言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陈夏像是在躲着遇安。她刻意躲着遇安的眼神，做蛋糕的时候看似在看蛋糕，实际总是有意无意的往遇安身上看，一会看看他的手，一会又落在他的脚上。
　　那样子，倒像是担心什么似地反复确认。
　　徐赫言想着，大概是迷糊了太久，心疼自己孩子受过的苦，不知道怎么面对遇安。
　　多亏有陈夏，一个像模像样的蛋糕最终还是做好了，淡黄色的奶油，装饰着漂亮的花边，正中间还有个小兔子形状的巧克力。
　　遇言也帮了不少忙，虽然控制不好奶油，但还是乐此不疲。陈夏见她感兴趣，给留了一点奶油，手把手地指导她在蛋糕上面画了个小兔子。
　　遇言眉开眼笑，要切蛋糕时迟迟下不去手，不舍得。
　　遇安见状就拍了好几张蛋糕的照片，各个角度的都有，拍完后拿给遇言看，说：“拍下来了，可以切了，想不想尝尝徐赫言给买的蛋糕什么味道？”
　　遇言想了一下，用力地点头，拿着切蛋糕的刀子整整齐齐切了四块，第一块就递给了徐赫言。
　　“谢谢哥给我买的蛋糕，做蛋糕很好玩。”遇言心想，虽然我不怎么会做，但一家人围在一块做蛋糕真的很有意思。
　　徐赫言还没从刚才的“徐赫言”中回过神来，他已经很久没听见遇安叫他名字了，尽管不是直接喊的，还是让他鼻子一酸。
　　遇安话不多，算是个慢热的人，有时候也挺沉默。以前俩人在一起很久之后，遇安才渐渐放开。每每在床上受不了的时候，他总会求饶一般地喊徐赫言的名字，然后得到短暂的休息后再次被折腾。
　　再次听见“徐赫言”，徐赫言全无旖旎心思，只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几个月里，就是这些时不时出现的细节，让徐赫言一遍一遍地感受着真实的遇安。
　　他慌乱不安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
　　四个人围着小桌吃蛋糕。蛋糕很漂亮，也很好吃。
　　遇言坐在正中间，笑眯眯地端着一块蛋糕，吃得满脸都是。徐赫言玩心大发，从蛋糕上抹了一点奶油，轻轻蹭在她脸上，逗得人咯咯直笑。
　　笑够了也学会了，小孩一手抹一点奶油，蹭在两个哥脸上，得逞后动作迅速地蹲在陈夏身后，陈夏就张开胳膊搂着她。
　　徐赫言愣神了片刻，突然看向遇安，低声问：“我给你们拍张照吧？”
　　这话给遇言听见了，还不等遇安回答，遇言就说：“拍吧，你能不能也跟我们一块拍？”
　　于是合照成了四个人。
　　拍完后，徐赫言才发现，照片里所有人都在看向遇安，遇言笑得很开心，在她哥头上比兔子耳朵，陈夏也微微勾了勾嘴角，眼神一看就是落在遇安身上。
　　至于他自己，就更不用说了，他恨不得把眼睛长在遇安身上，时时刻刻看着。
　　照片是用徐赫言手机拍的，拍完后他第一时间就发给遇安，遇安点开合照，低头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小孩鬼鬼祟祟靠近自己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我看见你了。”
　　遇言计谋失败，转身看徐赫言，表情像是在问：怎么回事？
　　徐赫言耸了耸肩，一摊手，用口型说：“没办法，你哥太厉害了，骗不了他。”
　　被夸的人浑然不觉，只是把遇言的手往自己脸上蹭了蹭，留下一个白花花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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