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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之镜,天女妭
东北海之外,大荒之中,有系昆之山,山中有共工之台,射箭者不敢北射。有青衣者,名曰黄帝女魃。至于天女魃为何会被黄帝迁至赤水之北,这要从那场涿鹿之战说起。
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命应龙攻冀州之野,应龙蓄水应战,蚩尤请出风伯雨师,呼风唤雨,黄帝见势不妙,让天女魃下凡止雨,魃应战,雨止,最终与应龙杀死蚩尤。经此一战,魃与应龙皆因神力尽失,无法飞升而被困于山海之间,各居一地。
后来,魃所居之地因长年不雨,被叔均告知了黄帝,黄帝听闻后,便将魃迁至于赤水北面。赤水出自昆仑之虚东北一角,流经其东北边。叔均也因魃一事,成为了掌田之官。
自魃居赤水北面后,她便时常逃亡,凡她所逃往之地皆无雨至,渐渐地,人们开始驱逐她,并将她视为能带来旱灾的妖怪。而那些想驱逐她的人,他们会事先除水道,决通沟渎,然后再不停地祈祷着,神往北行,以此来驱除旱灾,求得雨露。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从天女变成了世人眼中的鬼怪,也习惯了被驱逐。但无论世人眼中的她是何模样,她始终都是天女妭,从未变过。
这日,星和水离在途经共工台东边的一处被日光晒裂的荒地时,因口渴难耐,寻不到水源,便不管不顾地饮下了置于歇脚亭内所剩无多的缸中水。而这些缸中水味道咸涩,不似从茅草亭顶上滴落下来的雨水。饮此水后,星的渴症不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越发干渴难受,就像中毒般,心里还生出了一种莫明的悲凉感,似有人在耳畔轻声泣诉着一段古老模糊的往事,令听者潸然泪下。
“你哭什么?”水离看着身侧泪流不止的星,哑声道,“是因为喝了缸中的水吗?”
“这水有问题。”星一边用衣袖擦拭着眼角的泪痕,一边抽泣道,“自喝了此处的水后,我就一直听到有个女人在我耳旁低泣絮语,声音宛转凄凉,然后眼睛一酸,眼泪便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此地一看便知常年久旱不雨,这些存于缸中的水又是从何而来?”水离不解道,“味道也不似东海之水。”
“那为何我们还要喝这来路不明的水?!”星红着眼,抽泣道,“喝了也就罢了,为何你无事,我却哭了?我不会哭死在这里吧!”
“放心,死倒不至于。这些水在你喝之前我已仔细嗅过,无毒。”水离看着双眼红肿的星,有些哭笑不得,“但此地到处透着古怪,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你以为我们还走得掉么。”星突然指着茅草亭外那片变了样的布满裂纹的荒凉之地,抽泣道,“你不觉得那些被裂缝撕开的荒地很像一只只正在流泪的眼睛么。”
“这么说,我们方才喝的不是水,而是从这荒凉之地流出的眼泪。”说着,水离又看了眼立在身后的那口缸,现已有水从缸底溢出,填补了他们方才喝掉的部分。
“若猜得不错,荒地之泪就是顺着这些纵横交错的裂缝从地下流进这缸里的。”星抽泣道,“方才我从那女人的絮语里,还听到了一段发生在这方天地间的青色传说。”
很久以前,在共工台的东边,有个叫深目民的国家,其国民姓盼,食鱼。其地河流广密,潮湿多雨,盛产鱼类。长居于水源富足之地的深目民自幼便会入水捕鱼,他们的眼睛就和鱼眼一样,能在水中视物。于他们而言,这片天地的河流就是滋养他们的沃土。如果有一天,沃土干枯,生于此地的他们也将会随同他们的国被命运的风沙吞没。
其实,深目民之国也曾有过久旱不雨的时候,只是那时的他们还未听闻过“旱魃”的传说,也不知晓是因“旱魃”作祟,才致使此地河溪断流。当时的他们还天真地以为,只要每日向上苍虔诚祈雨,就会等来一场大雨将这干涸之地浇灌。结果雨还未至,深目民之国就因河流将枯,国民无鱼可食,陷入了重新择地而居的困境。若他们继续留居于此,等待他们的只有消亡。最后,经深思熟虑,他们决定逃离这个无雨之地。
就在他们准备弃地而去那日,一青衣人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阻止了他们。据青衣人所述,此地所现异象,为大旱,也就是民间流传的“旱魃”所为。“旱魃”生于无形,是人们在面对未知与不可抗的灾祸时内心生出的恐惧,而这种恐惧往往会幻化成与之类似的鬼怪。在民间,既有鬼怪存在,就必定有其驱除之法,而“旱魃”的驱除之法便是:除水道,挖沟渠,祈神北行。此神为天女妭,只出现于大旱时,人见之,将其视作民间鬼怪“旱魃”,并施以此法驱逐她。每当天女妭在听到人们的祷告后,便会眼含青泪,向北而去。不日,在她离开的地方就会降下一场青雨,也正是这场从北而来的青雨为他们驱走了“旱魃”,消除了恐惧。青雨之中,一切死于昨日的枯物皆会从今日的泥里复生。但人们似乎并不知晓青雨为天女妭所落之泪,也不知晓居于赤水之北的天女妭时常逃亡,是为了去往“旱魃”出没之地,驱散人们内心生出的恐惧。所以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青雨是天降神雨,只有在驱除“旱魃”后,才会落入这久旱之地。
深目民在听完青衣人的叙述后,虽心有顾虑,但也愿意一试她告知的驱除“旱魃”之法,毕竟他们的国还在,几条尚未完全枯竭的河溪也还在流淌,若是就此离去,他们将会永远失去这片故土。
于是,为了让这方天地活过来,深目民们便开始不舍昼夜的除水道,挖沟渠。数日后,当他们面朝北边,祈神北行时,只见青衣人在他们的祈祷声中,去向了北面。不久后,一场青雨从天而降,为这久旱之地驱除了“旱魃”。也就是在那天,深目民才看清了青衣人的真实模样。
此后,传说中的天女妭便成了这方天地间的那一抹不可言说的青色。
茅草亭内,荒地之泪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地下涌入缸中,只片刻,便有泪水溢了出来,流入地面。在溢出的眼泪里,隐约可见一抹青色流淌其中,透过青色,星看清了她的模样,停止了抽泣,方才萦绕于耳旁的絮语也消失了。
“亭外的这片荒地是深目民之国么。”星望着炎日下的那些荒地之眼问水离,“那场青雨过后,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竟会让这方天地变得如此荒芜。”
“你若想知道,何不去问问它。”说着,水离伸出前爪抽出了那抹流淌在眼泪里的青色。青色在离水后,瞬间散作青雾,附在了星身上。不出片刻,青衣人便在星陷入沉睡后,出现在了水离面前。
“我在此地等了那么久,今日终于被你们看见了。”青衣人看着眼前的白狐欣喜道,“你都不知道,被困于泪缸中的日子有多沉闷难熬。”
“你就是天女妭?”水离看着与想象中截然相反的神女问道。
“确切地说,我是她在离开此地前,藏于这缸中的一滴青泪。”青衣人回道,“只不过我这滴泪是被她赋予了神识的。”
“那你可知神女为何将你藏于此地?”水离问道。
“这还用问,自然是为了驱走“旱魃”。青衣人说道,“这里已久没有下过雨了。”
“这里不会就是……”水离欲言又止道。
“不错,正是消失已久的深目民之国。”青衣人看着一脸困惑的水离回忆道,“这一切要从那场青雨之后的逃亡说起。”
自从天女妭被黄帝迁至赤水之北后,她就时常逃往无雨之地,每次只要她一出现,当地人就会将她视作“旱魃”,驱逐她。对于人们的驱逐,她早已习以为常,她甚至还在民间听闻过有关于她的各种鬼怪传说。后来,叔均就把她在民间的传闻告知了黄帝,黄帝听闻后,命应龙去往无雨之地,将天女妭抓捕回赤水之北,严加看守。天女妭知晓后,为躲避应龙追捕,便开始四处逃亡。
那日,离开深目民之国的天女妭,在北去的路上就遭到了应龙的围堵。面对应龙的百般刁难,天女妭只能被迫原路折返,逃回至深目民之国。没过多久,应龙便寻迹而来,欲将天女妭带走。深目民为护天女妭不惜以命相搏,最后激怒应龙,被其封锁在了荒地之下。因为天女妭的出现,刚从青雨中活过来的深目民之国又再次沦为了久旱之地。对此,她愧疚不已。
于是,在随应龙离去前,天女妭已悄悄在茅草亭内的缸中藏入了一滴具有她神识的青泪,以便日后有人途径此处时,能发现它的存在,知晓她的用意,为此地驱走“旱魃”。
而荒地之眼的出现,就是为了守护这滴青泪不被日光里的风沙吹灭。
“你所说的荒地之眼,其实就是深目民的眼睛吧。”水离了然道。
“不错,正是靠着他们流出的眼泪,才让我存续至今。”青衣人说道,“话已至此,你们可愿意助我驱走此地“旱魃?”
“祈神北行么?”水离问道。
“嗯。看你们初到人间,想必还未尝过人的眼泪吧,不然也不会饮下这荒地之泪。”说着,青衣人抬头望向了亭外的那片荒地,“其实,人的眼泪也不过是这尘世间的其中一味罢了,不必非知其味。”
“是么,难怪这么悲凉。”水离感叹道。
“悲凉……”青衣人低声道,“那你一定不知道青泪之味。”
不久后,这片久旱之地便迎来了一场青雨。
城门外,只见一女娃娃虔诚地手举一鱼,于雨中手舞足蹈。星和水离望着她,有种如梦初醒的恍惚,仿佛此前所历皆为青中幻象。
“你可知这场青雨是何味道?”离开时,水离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向星问道。
“大概是无味。”星不假思索道。
一枝落,一梦醒。
于雨之镜,生一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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