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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中窥豹
齐母望着儿子眼中近乎哀求的痛苦与执着。
心口猛地一酸,那积蓄的怒气如同被针扎破的气囊,瞬间泄了下去,只余下满满的无奈与怜惜。
她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也软了下来:“你先起来吧。”
齐越却跪得笔直,一动不动,只执拗地望着她:“母亲,若您知道一丝半毫,求您告诉儿子。
这两年,儿子没有一日不想她,没有一日不悔恨。
若当年真有隐情,而我却让她独自承受……我……”他喉头哽咽,说不下去。
齐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带着复杂的追忆和一丝愧疚。
“罢了罢了……你既问起,有些事,我虽知之不详,但确实……并非表面那般。”
她示意身旁的心腹嬷嬷去门口守着,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越儿,你当知道,当年你父亲骤然离世,你又在狱中,我急病攻心一病不起,整个家几乎塌了。
那段最难熬的日子,是岁岁……是她里外支撑,还变卖了自己的一些嫁妆打点关系,日夜不休地侍奉在我床前,稳住府里惶惶的人心。
她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反而时常宽慰我,说等你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齐越听着,眼前仿佛浮现出那时纪婉仪单薄却坚韧的身影,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颤。
他的岁岁,那时才多大年纪……
“那后来……”他声音沙哑地问。
“后来……”齐母蹙紧眉头,努力回忆。
“有一天,她回了一趟永宁侯府,说是探望她祖母。
回来之后,人就有些不对劲,脸色苍白。我问她,她只摇头说无事。
再然后……没过两日,她便……她便拿出了一份和离书,态度决绝,说齐家已是深渊,她不愿再陷在此处,要求离去。”
齐越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光亮又迅速被更大的疑云笼罩:“从纪家回来之后?母亲,她当时在纪家发生了什么?您可知她见了谁?说了什么?”
齐母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深深的无力:“我不知道。
我问过,但她闭口不言,只铁了心要和离。
我当时……我当时虽觉心寒,但看她那般坚决,又想着齐家前途未卜,确实不该再拖累她,加之病中糊涂……便……便也没有强留。
说来也怪,她走后,我这病……倒是渐渐有了起色。”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极轻,却像一道惊雷劈在齐越心上。
病渐渐好了?
是了,时间点如此巧合。
岁岁决绝离开,母亲的病就好转了?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必定有人从中作梗。
是谁?用他母亲的病,逼走了岁岁?
是纪家?还是纪家背后的谁?
所有的线索瞬间指向了永宁侯府,指向了纪婉仪的娘家!
齐越豁然起身,因为跪得久了,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充满了骇人的冷厉和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决心。
“母亲,您的意思是,岁岁并非自愿,她可能是在纪家受了胁迫?而胁迫的筹码,很可能……是您的病情?”
他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
齐母被他眼中的戾气惊得心头一跳,忙道:“我也只是猜测,并无实证!
越儿,纪家是岁岁的母家,此事若真与他们有关,内情必然极深,你万不可冲动行事!
否则不仅查不清真相,反而可能再次害了岁岁!”
齐越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他知道母亲说得对。
纪承灏那个老狐狸,心思深沉,手段莫测。
若真是他用了什么龌龊法子逼岁岁离开,必定做得极为隐秘,绝不会轻易让他查到。
而没有确凿证据就贸然对上永宁侯府,不仅打草惊蛇,更会让岁岁陷入更艰难的境地。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努力让声音恢复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即将爆发的火山。
“母亲,我明白了。”
他声音低沉,“此事我会暗中查探,绝不会鲁莽。”
他看向母亲,眼神恢复了冷静,却更显深邃坚定:“母亲,当年齐家蒙难,岁岁不离不弃;
若她真是为保全您、保全齐家而被迫离去,那这份情,我齐越欠她一世。这个人,我绝不会再放手。”
齐母看着儿子眼中那不容错辨的决绝,心中百感交集。
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是我们齐家亏欠那孩子良多……你若查清,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待她。
只是……莫要再行那夜探香闺的孟浪之举了,于她名声有损。”
“儿子自有分寸。”
齐越行礼,“母亲好生休息,儿子先去处理些事务。”
他转身离开汀兰院,背影挺拔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阳光透过廊檐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周身弥漫的寒意。
纪家……
纪承灏……
还有那看似好相处、实则可能包藏祸心的纪家众人……
他目光投向永宁侯府的方向,眼神幽深如潭。
岁岁,原来你独自承受了这么多。
这一次,换我来找你。
所有欺你、负你、逼迫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真相,他一定要揭开。
而人,他也一定要夺回来。
回到书房,他久久不能平息心中的波动,他可能又得去爬墙了。
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与算计悄然掩盖。
永宁侯府高大的院墙在月光下投下沉默的阴影。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越过墙头,精准地避开了巡逻的护卫,落在了悠芳庭内。
齐越站在那熟悉的窗棂之外,胸腔内的心脏鼓噪得厉害,几乎要撞破胸膛。
从母亲那里听到的真相碎片,像炭火一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无法安坐于书房之中。
他必须亲眼见到她,哪怕只是片刻,哪怕只是远远一眼,确认她安好,才能稍稍平息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悔恨与暴戾。
屋内烛火未熄,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勾勒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坐在梳妆台前,似是卸下了白日里的钗环。
齐越屏住呼吸,指尖轻轻抵在微凉的窗纸上,却迟迟没有推开。
他该说什么?
质问当年她为何不告诉他真相?
责怪她独自承担一切?
还是……卑微地乞求她的原谅?
任何一种,似乎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他错过了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再来打扰?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之际,屋内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那声叹息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了齐越的心脏,疼得他指尖微微一颤。
他再也忍不住,极轻地叩了一下窗棂。
屋内的身影猛地一僵。
“谁?”纪婉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和警惕。
“……是我。”齐越的声音低沉沙哑,穿透窗纸,带着夜风的微凉。
里面沉默了片刻,随即是细微的脚步声。
窗户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隙,露出纪婉仪半张脸。
她未施粉黛,青丝如瀑垂落,更显得脸更小了,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不解,还有一丝怒气。
“齐越?你……”她蹙起秀眉,语气带着疑惑,却又因他深夜突兀的出现而压低了声音,“你又来做什么?就这么喜欢跪祠堂?”
“我就看看你。”
齐越打断她,目光贪婪地描绘着她的眉眼,仿佛要将这三年的空缺一次性补足,“就看一眼,就好。”
他的眼神太过灼热,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浓烈情绪,像是痛苦,又像是失而复得的珍视。
纪婉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目光。
“看什么看”她偏过头,声音冷硬,“快走!”
“岁岁,”齐越却仿佛没听到她的逐客令一般,他的手掌紧紧握住窗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恳切。
“对不起。”
纪婉仪猛地回头看他,眼中满是错愕。
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当年……是我不好。”
齐越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碾磨出来,“是我没能护住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纪婉仪的瞳孔微微一缩,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难道知道了什么?
她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慌乱,强自镇定道:“没有对不起我。你我早已和离,各不相干,你无需对我说这些。”
“不相干”
齐越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他心口,激起一股不顾一切的蛮横,“怎么可能不相干?纪婉仪,你看着我!”
他声音陡然提高,却又在下一刻意识到会惊吓到她,猛地压低了嗓音,几乎是咬着牙道:“告诉我,当年是不是有人逼你?是不是纪家?他们用我母亲的病威胁你了,是不是?”
纪婉仪心中震惊异常,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听到这话,她似笑非笑抬眼看他,语气疑惑:“谁敢威胁我?”
她面色上一瞬间的不自然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果然如此!
齐越眼中瞬间席卷起骇人的风暴,恨意与心疼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猛地伸手,想要抓住她,却被纪婉仪更快地躲开。
“做什么”纪婉仪低喝,“再打搅我歇息我真生气了。”
她有些迫切想要关上窗户,却被齐越死死抵住。
“纪婉仪”
他看着她的面容,心碎成了齑粉,声音却奇迹般地柔和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坚定。
“告诉我真相。你信我,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的承诺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搅乱了她平静的一汪池水。
她抿唇,让自己镇定下来,只是用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望着他,不说话。
齐越看着她沉默的模样,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不再逼问,只是隔着窗户就那样望着她,好似这个人他怎么都看不够。
“好,你不说,我不逼你。”
他声音低沉而温柔,“我会自己去查。岁岁,你可知,在西北的那两年,我很想你。”
纪婉仪也就那样看着他,听见这话她把自己衣角拧出一些不自知的皱痕。
远处隐约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齐越知道不能再停留了。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刻入灵魂深处。
“等我。”
留下这两个重若千钧的字,他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窗户依旧开着,夜风吹入,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她心中的种种情绪。
她无力地靠在窗边,望着齐越消失的方向,手中紧紧攥着他方才悄悄塞入她掌心的一枚冰凉坚硬的物件——那是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凌厉的“越”字。
这是当年定亲的信物。
如今兜兜转转又回到她手里。
他这是……将他的一部分底牌,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她。
纪婉仪看着玉佩,心中巨浪滔天。
他知道了。
他终究还是察觉了。
当年的真相就像一面已经结冰的湖水,因为他的强行闯入,终于……还是有了一丝裂痕。
可是那裂痕透出的究竟是希望之光,还是……更大的毁灭的前兆?
她不知道。
如今纪家岌岌可危,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更多人牵扯进来。
纪婉仪只觉得前路茫茫。
可那人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灼热和坚定。
她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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