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梦谭

　　除了周六去了趟教堂，其他周末时间，谭玖凌仍处在一种起伏不定的焦虑情绪中。
　　这种焦虑有两个源头：一是他无法确定桃源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虚幻的；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陷入其中。
　　谭玖凌详细地反思了自己：在体力方面几乎没有任何优势；在技能方面也毫无特长可言。他决定从体力和技能两个方面进行提升。
　　由于在学校里爬树和钓鱼都被保安大叔明令禁止，他只能出门寻找合适的健身房。
　　从校门口通往先民村的小道有很多岔路，两旁分布着一些小餐馆、理发店和培训机构。谭玖凌在这些岔路间兜兜转转，最终发现了一家看起来冷冷清清的拳馆。
　　这家拳馆位于一个大约30度的陡坡边上，从敞开的大门往里看去，可以大致看到内部情况。
　　虽然练习场是双层结构，面积蛮大，但光线有些昏暗。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拳套和护具，似乎人气很旺的样子，然而除了门口柜台旁一位打着瞌睡的叔，整个场地几乎看不到其他练习的拳手，仿佛已经歇业一般。
　　看见谭玖凌在外徘徊，叔挥手赶走了瞌睡，他点头向谭玖凌示意，并起身迎了出来。
　　由于拳馆本身背光，白天光线差异不明显，但当人从里面跨出来站在阳光下时，整个人的轮廓都明亮了起来。
　　“这位小哥，欢迎啊！来学拳吗？强身健体，锻炼心智。”叔眯起眼睛看了看明媚的日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请问这里怎么收费啊？”谭玖凌注意到这位叔其实身材不错，年龄也不算太大，肌肉线条分明，肚子上没有一丝赘肉。
　　叔也礼貌地打量了几眼谭玖凌：“可以场地包月或包年，也可以请教练。小哥有基础吗？”
　　“没基础。”谭玖凌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请问有没有教实用的自卫术什么的？我不想学那种用于考级的花拳绣腿。”
　　叔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拍谭玖凌的肩膀：“放心，放心！我曾经可是励志要做街头拳王的。”
　　从那以后，谭玖凌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寄放自己焦虑的地方。在拳馆运动时，他专心投入、心无旁骛，尽管他的身体素质一般，基础较差，但这并不妨碍他一有空就去锻炼出出汗。
　　渐渐地，他和门口那位叔熟络起来。大部分普通工薪族都要等到晚上下班后六点半，或者周末才有时间来拳馆，而谭玖凌凭借下班较早且距离近的优势，经常可以享受较为空闲的场地和设备。
　　在与叔聊天的过程中，谭玖凌发现其所说的成为“街头拳王”并非信口开河。曾经叔确实和一个轻量拳王奖项擦肩而过，命运弄人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拼尽全力却最终无缘的感觉吧。
　　叔每天总会掐着表准时下班。这让谭玖凌觉得叔总是在疲倦和忙碌中穿行，时间表透着神秘。
　　叔察觉到谭玖凌困惑的眼神时，他停在了门口：“当年我离开拳场后回归了家庭，很快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我发誓要把他变成新的拳王。然而，这正是命运无情的开始——我儿子永远不可能与拳台有任何关联。”
　　叔站在拳馆门口，一只脚已经踏入门外的夜色中，拳馆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天光逐渐暗淡的斜坡上。
　　“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没日没夜追逐梦想的人闪闪发光，也有更多为了责任和生计而奔波的人。我常常感到困倦，仿佛时间已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在梦里，我好像是个夜行的掌灯人，有时又像钟楼的守更人。”叔缓缓说道，阴影中的半张脸透着疲惫与苍老。
　　谭玖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虽然他理解熬夜的煎熬，但懂得并不深刻，既不知如何劝慰，也不知如何鼓励。几次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出口。
　　叔突然迈步，双脚踏入黑暗，带着一种气势磅礴的冲劲，语气也随之轻快起来：“人晚上总是容易多想，我要去对面山头的墓园守夜了。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就不邀请你一起过去了。”
　　接下去的一周谭玖凌很少去拳馆，因为学校进入了双月考筹备期，教务科的任务突然增多，需要排考表、安排监考老师，还要收集并分类整理任课老师们提交的试卷。这些工作既费体力又考验耐心。
　　学校给教务科分配了几名勤工俭学的学生，协助做一些相关的工作。对于这些助力，教务科的同事们自然是欢迎的。小徐细心地为每位同学安排了合适的岗位：身强力壮的负责考卷分拣，看起来比较瘦弱的则安排做表格排序等书面工作。
　　在这几位勤工的同学中，有一位特别瘦的男生引起了谭玖凌的注意。他自我介绍说叫"尹然"，特长是使用办公软件。
　　冬天衣服穿得较多，看不出尹然身体上的情况，但他的领口、袖口和头脸部位都有未愈合的伤口，还缠着大面积的纱布和敷料。
　　尹然被安排和谭玖凌一起负责电子表格工作。看到他在键盘上操作的手时，谭玖凌感到格外心痛——尹然的手指几乎黏连在一起难以分开，就像一个圆圆的肉球，只剩一根拇指还能勉强活动。
　　然而，在使用办公软件方面，尹然却表现得非常熟练，做事也十分细心认真，让谭玖凌这组的工作推进得异常快速和顺利。
　　午餐时间很快到了，谭玖凌邀请同组的尹然一起去食堂吃饭。两人慢慢步行到食堂，在一楼靠窗的位置选了一个座位坐下。窗外是学校的湖景，景色宜人。
　　尹然吃的很慢，特意挑选了柔软的食物：炖蛋、水煮西兰花和蒸肉泥。他望着窗外湖心的眼神温柔而平和。
　　"老师，我特别喜欢这个位置，总觉得就像游乐场的餐厅。"午饭时候的尹然状态明显放松了许多。
　　谭玖凌点点头，看着窗外的景色，梅林、湖水，还有栈道上行走的人们，确实像一个游乐园的实景沙盘。他转头看向尹然："尹然同学，你身上的伤是什么情况啊？需要帮助吗？当然，如果不方便也可以不说哦。"
　　尹然微微一笑，露出红肿渗血的牙龈。他的神态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哦，没什么的，谭老师。这是我的先天性疾病，皮肤比较脆弱，容易破皮，所以看起来伤口比较多。"
　　"听起来很痛啊，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还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吗？"
　　尹然语气成熟，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稳重："相信以后会有的吧。也希望药品和敷料能纳入医保范围。"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谭老师您不用担心，这个病不会传染的。"
　　谭玖凌看着尹然那极度不方便的手和伤痕累累的皮肤，想象着他成长路上经历的点点滴滴：身边的人因为恐惧而远离，他不得不一遍遍地解释、道歉，就像一层层剥开自己的外壳，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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