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心

　　郊外废弃修车厂弥漫着铁锈和机油腐败的刺鼻气味。贺浔带着队员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合围。当破门声响起，手电筒的光柱撕裂黑暗，照见了角落里如同惊弓之鸟的张彪，以及他身边那个眼神凶狠、试图负隅顽抗的王强。

　　抓捕过程有惊无险。王强虽然凶悍，但在训练有素的刑警面前，挣扎只是徒劳。他被反铐住双手按在地上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仍死死瞪着贺浔，里面翻涌着怨毒和不甘。张彪则早已瘫软在地，面如土色，嘴里不住地念叨：“完了……全完了……”

　　罪恶暴露在阳光下的瞬间，往往伴随着这般不堪的狼狈，与实施暴行时的嚣张判若两人。

　　将两名嫌疑人押解回市局，已是深夜。刑警队却灯火通明，无人有倦意。突审立即展开。贺浔决定亲自审讯主犯王强，而张彪，则交给了方柯和另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

　　单向玻璃后面，莫梨静静地站着，观察着审讯室里的情况。贺浔坐在王强对面，表情冷峻，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而王强，在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反而呈现出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和隐晦的挑衅。

　　审讯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心理战，攻防之间，考验的是意志、智慧和对人性弱点的精准把握。

　　贺浔没有急于发问，只是将一叠现场照片缓慢地推到王强面前。那些血肉模糊、充满羞辱性伤痕的特写，在冰冷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王强的瞳孔微微收缩，喉结滚动了一下，但随即别开视线，嘴角甚至扯出一丝扭曲的弧度。

　　“认识她吗？”贺浔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

　　“不认识。”王强回答得很快，声音粗嘎。

　　“不认识？”贺浔拿起一张从监控中截取的、那辆无牌面包车的模糊照片，“这辆车，认识吗？”

　　王强瞥了一眼，不说话。

　　“我们在车上，还有死者的身上，都找到了你的痕迹。”贺浔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DNA，纤维，还有你留下的唾液。需要我把鉴定报告念给你听吗？”

　　王强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依旧梗着脖子：“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沉默有时是最坚固的盾牌，但面对确凿的证据，它也会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审讯陷入了短暂的僵局。王强比他们预想的更为顽固和冷静，他对自己的罪行似乎并无太多悔意，甚至带着一种扭曲的、将一切视为“游戏”的态度。

　　观察室里，莫梨微微蹙眉。她通过内部通讯器，对贺浔低声说道：“贺队，他的心理防御机制很强，直接证据的冲击似乎被他用一种‘抽离’的方式化解了。试试看，不要聚焦于罪行本身，切入他的动机，特别是他与张彪的关系，以及……他童年经历可能带来的对女性的复杂情绪。”

　　贺浔耳麦里传来莫梨清冷而清晰的声音，他目光微闪，没有回头，但调整了策略。

　　他收起那些血腥的照片，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定王强，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王强，张彪都说了。他说是你动的手，说你‘享受’那个过程。他说你恨女人，因为你妈当年就是跟别人跑了，丢下你们父子不管，对不对？”

　　这话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王强内心最溃烂的伤口。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之前的麻木和抽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痛处的狂怒：“他放屁！他懂什么？！那个怂包！要不是他欠了一屁股债被逼急了，敢去打那女人的主意？是他先找上我的！”

　　每个人都有其心理的“扳机点”，一旦被触动，坚固的防御便会土崩瓦解。

　　贺浔没有打断他，只是冷静地看着他。

　　王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情绪激动，语无伦次地咆哮起来：“那个姓李的贱人！张彪借钱给她哥，她居然敢不认账！还敢骂我们！她算个什么东西？！还有那些女人……一个个都装得高高在上，看不起我们！她们都该死！”

　　他的话语充满了扭曲的逻辑和极端的怨恨，将对社会、对特定群体的不满，全都发泄在了无辜的受害者身上。

　　“所以，你就用那种方式对待她？”贺浔的声音冷了下来，“折磨她，羞辱她，来满足你扭曲的征服欲？来证明你不是当年那个被母亲抛弃的、无助的小男孩？”

　　“你闭嘴！”王强像被踩了尾巴的野兽，猛地挣扎起来，手铐撞在桌子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你什么都不知道！那种感觉……看着她害怕、求饶的样子……你根本不懂！那让我觉得自己很强！很有力量！”

　　观察室里，莫梨听着王强充满病态快感的宣泄，胃里一阵翻涌。她对着麦克风，声音冷静地提醒：“贺队，他在试图将犯罪行为‘合理化’，并从中汲取扭曲的成就感。引导他回到具体细节，固定证据链。”

　　贺浔会意，不再与他纠缠心理动机，转而切入具体作案过程：“那辆面包车是哪来的？作案工具呢？抛尸为什么选在那里？”

　　在王强情绪失控、逻辑混乱的叙述中，结合之前掌握的物证，作案过程被一点点还原出来。张彪如何提供信息和目标，王强如何实施绑架、虐待，最后两人如何合力抛尸……细节残忍得令人发指。

　　与此同时，另一间审讯室里，在方柯抛出王强的供词以及确凿证据后，心理防线本就脆弱的张彪，很快崩溃，涕泪横流地交代了所有事情，与王强的供词相互印证。

　　当谎言的堤坝被真相的洪流冲垮，剩下的便只有罪行本身，赤裸而丑陋。

　　审讯持续了数小时。当贺浔拿着那份签了字、按了手印的完整口供走出审讯室时，外面天光已经微亮。他脸上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神锐利依旧，如同出鞘的利剑，涤荡了污秽。

　　莫梨也从观察室走了出来，两人在走廊上相遇。

　　晨曦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下淡金色的光晖，驱散了长夜的阴霾。

　　贺浔看着她，她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澈而平静。这一次，他们没有避开彼此的视线。

　　“辛苦了。”贺浔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审讯而有些沙哑。

　　“彼此。”莫梨微微颔首。

　　没有过多的言语，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基于专业认可和首次成功合作带来的微妙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流转。他们共同面对了人性的至暗，并亲手将其绳之以法。

　　有些并肩，无需拥抱，只需一个眼神，便知你我曾共同穿越荆棘。

　　“案子……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贺浔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像是陈述，又像是感慨。

　　“嗯。”莫梨轻声应道，目光也投向那片晨曦，“但留给生者的伤痛，还需要很长时间来抚平。”

　　贺浔沉默了片刻，再次看向她，眼神复杂：“你也一夜没睡，早点回去休息吧。期期……需要人照顾。”

　　听到他提起女儿的名字，莫梨的心微微一动，她点了点头：“我知道。谢谢。”

　　她转身，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贺浔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小觑的坚韧。他想起审讯时她通过耳麦传来的、冷静而精准的分析，想起七年前那个在画架前专注作画的女孩。

　　时光改变了太多，却又仿佛在一些看不见的地方，留下了固执的痕迹。

　　他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将那份翻涌的情绪压下。案子结束了，但他们之间，那横亘了七年的迷雾，似乎才刚刚被拨开了一丝缝隙。而前路，依旧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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