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告白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老旧居民楼里飘散出各家各户的饭菜香气，勾勒出人间烟火的温暖轮廓。鹏晞律师事务所内，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凝重。

　　沈澜晞和姜鹏对坐在小会议桌旁，桌上摆着从常去的那家小餐馆打包回来的三菜一汤，热气袅袅，却勾不起多少食欲。两人都沉默地扒着饭，心思显然都不在食物上。那个被撕开的快递盒依旧刺眼地放在沈澜晞的办公桌一角，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提醒着他们白天发生的事情。

　　“咳，”姜鹏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夹了一筷子青菜，却没往嘴里送，忧心忡忡地看着沈澜晞，“澜晞，你说……陆景琛会不会还有后手？今天寄照片，明天会不会……”他没敢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沈澜晞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随即又松开。她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沉淀着一丝冷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无非就是这些威胁恐吓的手段，想让我自乱阵脚。只要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搞这些小动作。”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倒是你，姜鹏，这几天自己也小心点，上下班注意安全。”

　　姜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就是担心你……”他话未说完，律所的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两人同时一愣，警惕地望向门口。

　　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室外的微凉空气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几天，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的陆景珩。

　　他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那天微皱的衬衫，而是一套深蓝色的休闲西装，里面搭配着简单的白色T恤，少了几分正式，多了几分随性的风流。头发精心打理过，一丝不苟，脸上带着那种沈澜晞熟悉的、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慵懒笑容，桃花眼眼尾微挑，一扫前几日的疲惫阴沉，又变回了那只开屏招摇的花孔雀。

　　“哟，吃饭呢？真香，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他仿佛没看到两人脸上未褪去的凝重，自顾自地开口，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愉悦，视线在桌上的饭菜扫过，最后落在沈澜晞身上，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欠欠地，“沈律师，看来医院伙食不错啊，脸色红润，恢复得挺快。”

　　沈澜晞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因为他送医、守夜而滋生出的、极其微弱的感激和复杂情绪，瞬间烟消云散，甚至有点手痒想打人。她本来还纠结着要不要为医院的事道个谢，毕竟一码归一码，现在看来，完全没这个必要。跟这种人认真，你就输了。

　　她没好气地收回目光，懒得搭理他，继续低头吃饭，仿佛他只是空气。

　　陆景珩对她的无视不以为意，反而溜溜达达地走到会议桌旁，拉了把椅子，极其自然地坐了下来，就坐在沈澜晞的对面。他手肘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澜晞，继续他的“表演”：

　　“沈律师，几天不见，怎么这么冷淡？亏我还日夜惦记着你的病情，茶不思饭不想的。”他语气夸张，带着一股刻意营造的委屈，“你看，我这一忙完，立刻就赶回来‘上岗’了，这敬业精神，是不是该给我加点‘住宿费’？”

　　日夜惦记？茶不思饭不想？沈澜晞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她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姜鹏看着陆景珩这熟悉的无赖劲儿，也有些无语，紧张的心情倒是被冲淡了些许。他张了张嘴，想打个圆场，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景珩将沈澜晞和姜鹏那明显心事重重、强装镇定的样子尽收眼底，心中冷笑一声，已然猜到了七八分。他安排的人早就汇报了匿名快递的事情，他也知道陆景琛下一步想玩什么把戏。怒火在他心底无声地燃烧，像暗藏的岩浆，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模样。

　　他故作好奇地眨了眨眼，目光在沈澜晞和姜鹏之间转了转，语气带着点天真无辜：“怎么了这是？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案子遇到难题了？还是……”他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沈澜晞桌上那个显眼的破盒子，“……收到什么不好的礼物了？”

　　姜鹏性格相对单纯，被陆景珩这么一问，加上心里也确实憋得慌，忍不住就开了口：“陆先生，你不知道，今天……”

　　“姜鹏！”沈澜晞厉声打断他，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她不想让陆景珩看笑话，更不想让他觉得她是在示弱或者求助。

　　姜鹏被喝止，讪讪地闭上了嘴。

　　陆景珩心中明了，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受伤”：“怎么？沈律师这是把我当外人？好歹我们现在也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什么困难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他身体前倾，凑近沈澜晞，压低声音，带着点暧昧的气息，“毕竟，我的‘卖身钱’都预付了，总不能让我这投资打水漂吧？”

　　沈澜晞被他这话气得胃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抬起头，目光如刀般射向陆景珩：“陆先生，如果你回来只是为了说这些废话，那么请你离开，我和姜鹏还要吃饭，吃完我们还要回家。”

　　她刻意强调了“回家”两个字，划清界限的意图明显。

　　陆景珩看着她因为怒气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心底那丝莫名的烦躁和因陆景琛而起的暴戾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他喜欢看她这副充满生命力的、张牙舞爪的样子，比在医院里那死气沉沉的模样顺眼多了。

　　他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像是得到了什么邀请一样，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站起身，屁颠屁颠地朝着放一次性餐具的小柜子走去：“回家急什么？长夜漫漫，孤男寡女……哦不，现在是两男一女，更应该好好享受晚餐时光嘛。正好我也没吃，一起一起，饭钱算我的！”

　　他自顾自地拿出碗筷，盛了饭，然后又坐回沈澜晞对面，动作自然得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沈澜晞看着他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她发现跟陆景珩讲道理、摆脸色根本没用，这人脸皮厚得堪比城墙。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她重新拿起筷子，不再看他，闷头吃饭，只求赶紧吃完走人。

　　姜鹏看着对面“相安无事”开始吃饭的两人，感觉气氛更加诡异了。他默默地扒着饭，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一时间，律所里只剩下碗筷碰撞和咀嚼食物的细微声音。

　　但这平静的表象下，是各自翻涌的心思。

　　沈澜晞一边机械地吃着饭，一边在心里盘算。陆景琛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必须加快案件准备的进度，同时也要做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匿名快递只是开始，后续肯定还有更卑劣的手段。她需要更谨慎，更强大。至于对面这个没正形的男人……她看不透，也不敢完全信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而陆景珩，看似吃得悠闲，甚至偶尔还会点评一下哪个菜味道不错，但那双低垂的桃花眼里，却闪烁着冰冷的光。陆景琛，你果然还是只会这些下三滥的招数。看来，之前送你的那几份“大礼”还不够分量。

　　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咀嚼着，仿佛在品味着什么。城东那块地的违规证据，应该已经送到纪委桌上了吧？他那位“好大嫂”此刻是不是已经“偶遇”了那个小模特？这些，还只是开胃小菜。

　　他抬眼，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对面那个眉头微蹙、显然食不知味的女人。沈澜晞……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倔强。面对那样的威胁，她没有惊慌失措地来找他求助，甚至试图隐瞒。这份独立和坚韧，让他欣赏，也让他……更加不能容忍陆景琛将手伸向她。

　　看来，计划需要再加快一些了。得让陆景琛彻底焦头烂额，没空再来找她的麻烦。

　　这顿气氛诡异的晚餐，在三人各怀心思中，接近了尾声。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将这间小小的律所，以及其中暗藏的汹涌，一同吞没。

　　第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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