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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鸣
城西的雾是青黑色的,沈砚每走一步,靴底都会陷入黏腻的泥沼,那些泛着银光的沙质土正顺着靴筒往上爬,像是有生命的虫豸。骨瓷灯的幽蓝火苗在他掌心跳动,指骨灯座与他的骨骼共振,发出细密的嗡鸣,将周围五尺内的雾气驱散成圆形的真空地带。他能看见雾气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青鱼石结晶,每颗结晶里都封存着半张人脸,随着他的脚步轻轻碰撞,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前方传来木轮碾压地面的声音,伴随着铁链拖拽的钝响。沈砚熄灭骨瓷灯,矮身躲进路旁的柳树丛。树皮下渗出暗红色的汁液,沾在他手背上立刻化作细小的鳞片,与他原本的月牙胎记融为一体。透过柳枝的缝隙,他看见一队影阁成员推着七辆独轮车,每辆车上都竖着根黑铁柱子,柱子顶端嵌着颗人头,头发被青绿色的丝线缠成蛛网,眼眶里塞满了青鱼石碎片,折射出诡异的光。
最前面那辆车上的人头突然转动,空洞的眼眶对准沈砚藏身的方向。那是张女人的脸,左眼角有淡淡的疤痕,正是女帝。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无数重叠的声音,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矿脉醒了……该喂心脏了……”
独轮车碾过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沈砚闻到车上散发的血腥味——那是与他血脉同源的气息。他握紧骨瓷灯,指骨灯座突然刺入掌心,疼得他差点闷哼出声。这时他才发现,那些独轮车的车轮是用人骨拼接而成的,辐条上还挂着未褪尽的皮肉,在雾中微微颤动。
影阁成员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沈砚刚要起身,却发现柳树的根须正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缠,根须上的细毛刺破皮肤,钻进血管里。他挥刀砍断根须,断面处立刻涌出青绿色的汁液,溅在刀面上发出滋滋的响声,竟在钢铁上蚀出细密的孔洞。
“沈中郎砍得断根须,砍得断血脉吗?”苏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砚抬头,看见她穿着水绿色的襦裙坐在柳枝上,裙摆下露出的脚踝上,青鱼石鳞片正在一片片剥落,露出下面鲜红的血肉。“城西矿脉的入口在育婴堂下面,二十年前苏家灭门那天,这里刚出生的七个婴儿都被当成了矿脉的祭品。”
沈砚的手腕突然剧痛,月牙胎记处的骨瓷层裂开细纹,渗出青绿色的血珠。“那些婴儿……”
“都姓沈。”苏婉轻盈地跳下柳枝,落地时足尖没有沾到半点泥土,“你爷爷沈鸿当年假死之后,用沈姓延续血脉,就是为了给矿脉准备新的容器。”她抬手拨开沈砚额前的碎发,指尖划过他左眼角新浮现的疤痕,“包括你在内,这一代正好七个男丁,对应七处矿脉。”
骨瓷灯突然自行亮起,幽蓝火苗指向不远处的育婴堂。那是座青砖瓦房,檐角挂着七盏走马灯,灯罩上画着婴儿的图案,只是那些婴儿的眼睛都是两个黑洞,里面不断渗出青绿色的雾气。沈砚注意到育婴堂的门牌号是“鸿安里七号”,“鸿安”二字的笔迹,与他在宗谱上见过的沈鸿签名如出一辙。
推开育婴堂的木门时,门轴发出指甲刮擦玻璃般的锐响。堂内的长桌上摆着七只摇篮,每个摇篮里都躺着个婴儿,皮肤是半透明的青色,血管里流动着青绿色的液体,左眼角都有淡淡的疤痕。他们的胸口没有起伏,却能看见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频率与骨瓷灯的火苗完全同步。
“这些是……”沈砚的声音在颤抖。
“你的弟弟们。”苏婉走到最左边的摇篮前,轻轻掀起婴儿的襁褓,露出手腕上的月牙胎记,“他们生下来就被埋在矿脉里,靠吸食青鱼石的精气活着。女帝要的从来不是苏家的心脏,是沈家人的心脏——因为只有沈鸿的血脉,才能让矿脉彻底苏醒。”
骨瓷灯的火苗突然变得狂躁,灯座上的指骨开始疯狂颤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沈砚感到掌心传来钻心的疼痛,那些指骨竟在往他的骨骼里生长,与他的掌骨融为一体。
“温庭玉的骨瓷灯是钥匙,你们七兄弟的心脏就是锁芯。”苏婉的声音变得冰冷,瞳孔里浮现出青鱼石的纹路,“现在女帝已经拿到了六颗心脏,就差你这颗了。”
摇篮里的婴儿突然同时睁开眼睛,虹膜是纯粹的青绿色,死死盯着沈砚。他们张开嘴,发出不属于婴儿的尖利嘶鸣,嘴里没有舌头,只有密密麻麻的细小牙齿,如同青鱼石矿脉的断面。
沈砚转身想逃,却发现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身后的墙壁上渗出浓稠的黑雾,雾里伸出无数只婴儿的手,指甲是青黑色的,正朝着他的方向抓来。
“育婴堂的地基是用苏家的尸骨垒的,”苏婉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裙摆化作无数青绿色的光点,“你脚下踩的每块砖,都是用沈家人的骨灰混合青鱼石烧制的。”
沈砚低头,看见青砖上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地面汇成“沈”字的形状,随后迅速干涸,化作闪烁的青鱼石粉末。骨瓷灯的火苗突然熄灭,堂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婴儿们的眼睛还在黑暗中发出绿光,如同散布在矿脉里的幽火。
黑暗中传来锁链拖动的声音,越来越近。沈砚握紧短刀,却发现刀柄已经与他的手掌融为一体,刀身的孔洞里长出了青绿色的肌肉纤维,顺着手臂向上蔓延。他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每跳一下,就有无数破碎的记忆涌入脑海——矿脉深处的哭喊,黑陶坛里的婴儿虚影,温庭玉剥落的皮肤……
“沈中郎准备好了吗?”女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无数婴儿的啼哭,“该让矿脉喝血了。”
黑暗突然被照亮,七只摇篮同时燃起青绿色的火焰,映出影阁成员的身影。他们站在墙边,皮肤已经完全剥落,露出下面青绿色的骨骼,关节处镶嵌着青鱼石碎片,在火光下闪着冷光。女帝坐在堂中的太师椅上,左眼角的疤痕彻底消失,露出与苏婉一模一样的肌肤,只是她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不断旋转的青鱼石纹路。
六个影阁成员推着黑陶坛走上前,坛口渗出的黑雾里,隐约能看见心脏的轮廓在蠕动。沈砚的目光扫过那些坛子,突然僵住——每个坛口的麻绳上,都挂着枚刻着“沈”字的玉佩,与他自幼佩戴的那枚别无二致。
“你那六个弟弟的心脏,已经和矿脉连在一起了。”女帝缓缓站起身,她的裙摆下伸出无数条青绿色的触须,深深扎进地面的青砖里,“现在,该轮到你了。”
影阁成员同时扑上来,沈砚挥刀格挡,却发现他们的骨骼坚硬如铁,刀刃砍在上面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其中个影阁成员抓住他的手腕,青绿色的指骨刺入他的皮肉,与月牙胎记处的骨瓷层接驳在一起。沈砚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对方体内传来,自己的血液正顺着血管流向对方的手臂,在皮肤下汇成青绿色的溪流。
“放开他!”苏婉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不知何时出现在堂中,手里举着半块青鱼石碎片。碎片划破她的手掌,鲜血滴落在地,瞬间化作七道血线,将七个摇篮围在中央。婴儿们的心脏同时停止跳动,影阁成员的动作也随之僵硬。
女帝的触须突然暴涨,如同毒蛇般缠向苏婉的脖颈。“苏家的余孽,以为用血脉就能压制矿脉?”她的脸上裂开无数道缝隙,里面渗出青绿色的粘液,“你母亲当年就是这样死的,你以为能例外吗?”
苏婉的身体被触须勒得变形,却死死攥着青鱼石碎片,将它按在地上的血线中。“沈砚!矿脉的心脏在地下三层,用七颗沈氏心脏的血才能暂时封印!”她的皮肤开始一片片剥落,露出下面的骨骼,“快去找温庭玉留下的矿脉图,在……在育婴堂的匾额后面……”
沈砚眼睁睁看着苏婉的身体化作无数青绿色的光点,被女帝的触须吸入体内。女帝的体型瞬间膨胀,青鱼石鳞片覆盖了全身,头颅裂成七瓣,每个瓣上都长着只眼睛,虹膜里映出七个婴儿的虚影。
他转身撞向墙壁,砖石碎裂的声音中,露出后面的暗梯。楼梯扶手是用人骨拼接而成的,每级台阶上都刻着个“沈”字,笔画里嵌着细小的牙齿。骨瓷灯在他掌心疯狂跳动,指骨灯座与楼梯扶手产生共鸣,发出让耳膜刺痛的高频嗡鸣。
地下三层是间圆形石室,墙壁上镶嵌着无数婴儿的骸骨,颅骨里都嵌着块青鱼石。石室中央有个巨大的心脏状物体,表面覆盖着青绿色的鳞片,每片鳞片上都刻着个名字,沈砚认出其中六个是他从未谋面的弟弟们的名字,而最后片空白的鳞片上,正缓缓浮现出他的名字。
心脏的顶端插着根黑铁柱子,柱身上缠绕着七道铁链,分别连接着石室七个角落的黑陶坛。其中六个坛子里伸出血管状的触须,深深扎进心脏里,而最后个空坛的坛口,正对着暗梯的方向,仿佛在等待新的祭品。
沈砚将骨瓷灯举到心脏前,幽蓝火苗突然窜起,在心脏表面烧出个洞口。他看见里面没有肌肉组织,只有无数纠缠的血管,血管里流动着青绿色的液体,里面漂浮着无数细小的人影——那是二十年前苏家满门和七个沈姓婴儿的魂魄,他们在液体中痛苦地扭动,彼此的身体不断融合又分离。
“沈中郎终于来了。”温庭玉的声音从心脏深处传来。沈砚低头,看见骨瓷灯座的指骨开始发光,映出灯座内侧刻着的矿脉图,图上用朱砂标出了七个点位,其中六个已经变成黑色,只有最后个在闪烁红光,正是他脚下的位置。
他想起苏婉的话,将掌心的青绿色血珠滴在骨瓷灯上。火苗瞬间变成血红色,顺着心脏表面的血管蔓延,所过之处,鳞片纷纷剥落,露出下面鲜红的血肉。那些纠缠的魂魄发出凄厉的惨叫,在火光中渐渐凝聚成七个模糊的人形,正是沈鸿和他的六个儿子——沈砚从未见过的祖父与父辈。
“矿脉是活的,”沈鸿的虚影飘到他面前,面容与他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左眼角的疤痕更深,“当年我劈碎真玉玺,就是为了用血脉封印它。可它靠吸食冤魂生长,现在已经和皇城的地脉连在一起,要毁了它,就得毁了整个皇城。”
心脏突然剧烈收缩,石室开始剧烈震动,墙壁上的婴儿骸骨纷纷坠落,在地上拼出“玉石俱焚”四个字。沈砚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与矿脉的心脏同步跳动,血管里的青绿色液体顺着血液流向心脏,带来火烧般的剧痛。
“用骨瓷灯刺穿矿脉的心脏,”沈鸿的虚影渐渐变得透明,“你的血能让青鱼石结晶,你的骨能堵住矿脉的缺口。记住,只有沈家人的全尸,才能成为新的封印。”
女帝的嘶吼从暗梯传来,伴随着青鱼石鳞片摩擦的声响。沈砚握紧与手掌融为一体的短刀,骨瓷灯的指骨突然全部竖起,尖端指向矿脉心脏的核心。他能感觉到弟弟们的魂魄在血管里轻轻推了他一把,如同小时候从未有过的兄弟扶持。
在女帝冲入石室的瞬间,沈砚纵身跃向矿脉的心脏。短刀与骨瓷灯合二为一,化作道青蓝色的光箭,刺穿鳞片,刺入那不断跳动的核心。剧痛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他感到自己的骨骼正在与矿脉的血管融合,皮肤化作青鱼石的外壳,血液渗入矿脉深处,将那些纠缠的魂魄一一包裹、结晶。
女帝的触须缠上他的身体时,沈砚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他看见自己的皮肤下长出无数细小的晶体,将女帝的触须也一同结晶、固化。矿脉的心脏在他体内剧烈跳动,最后渐渐归于平静,化作块巨大的青鱼石,将他与女帝的身体一同封存在中央。
黑暗吞噬意识的前一秒,沈砚听见骨瓷灯的火苗最后一次跳动,像是谁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血脉终”。
眼前的黑暗突然被明黄的宫灯照亮,龙涎香的味道钻入鼻腔。沈砚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龙椅上,双手放在冰凉的扶手上,掌心的月牙胎记处传来熟悉的痛感。
殿内的太监正躬着身子,用金钥匙打开龙椅旁的三层锁匣。那是存放传国玉玺的地方,锁芯的纹路,与他掌骨的形状一模一样。
“陛下,该用玉玺盖章了。”太监的声音尖细刺耳,沈砚抬头,看见对方的后颈上,青鱼石鳞片正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锁匣被打开的瞬间,太监突然发出惊恐的尖叫:“玉玺!玉玺不见了!”
沈砚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空空如也。骨瓷灯、短刀、青鱼石碎片……所有东西都消失了,只有月牙胎记处的骨瓷层,还在隐隐发烫。
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个穿着中郎官服的身影走了进来,左眼角有淡淡的疤痕,面容与沈砚如同镜中倒影。他手里捧着个黑陶坛子,坛口渗出的黑雾里,隐约能看见半块青鱼石碎片的轮廓。
“陛下在找这个吗?”对方笑起来,牙龈处露出青绿色的牙床,与温庭玉临死前一模一样。
沈砚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他低头看向龙椅的金砖,第三块砖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发出春蚕啃食桑叶般的声响——那是青绿色鳞片摩擦的声音,是二十年前苏家满门的冤魂,也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血脉劫数。
宫灯的火苗突然变成青绿色,将整个大殿照得如同矿脉深处。沈砚感到自己的皮肤正在剥落,露出下面青绿色的鳞片,而龙椅扶手的雕刻,正顺着他的指尖,一点点钻进他的骨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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