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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看穹天不下人
次日,官宅。
在三楼南向的房室,一直空着——是留给御史大夫休息的。
“是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方应跪着,他深知廷晖在岭南花了多少心思,也知道那个人对建牌意义非凡,如今出了如此大差错,能保住一条命便不错了。
“你失职?本官给了你那么多人,不求细枝末节事事清楚,但娶妻生女这种事情总能知道的吧?你把你狗眼睁开! ”
桌上的竹简被廷晖一把砸到方应头上, 他冷笑,“凭他是许了你高官厚禄,许你封侯拜相,让你眼睛都长到头顶上了?”
方应顿时冷汗直流,他隶属天格科,上头长官只有廷晖一人。天格科原就是御史大夫奏请皇帝设立特务机构,本职就是刺探,勘视,其机制为单线运作,不可越阶。
几个月前皇帝召见他,问他是否有意愿当禁军在指挥使。禁军指挥使自然比天格风光百倍,也轻松百倍。他动了心思,皇帝就说过段时间就将他调到禁军。
原是没有什么的,但他是廷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本质上不是天格科的人,更不是皇帝的人。他是有些得意忘形了,以为廷晖之下他在天格科最高,已然今非昔比。但整个天格科都是廷晖养的狗罢了,没了他这条,自会有别的争先恐后地爬上来。
所有人都在被监视,包括监视别人的人。
忠诚,是权贵豢养他们的唯一要义,也是他们至高无上的生存法则。
“大人息怒,请听属下解释!”方应连磕了三个头,太用力导致额头破皮流血,“大人,属下知错,饶过属下这一回吧!”
但一切都晚了。
“来人,拖下去。”廷晖厉声道,“杖毙。”
官宅的门窗用料一般,并不隔音。邻近的人能听见廷晖冷漠至极的命令,远些的人就只能听见行刑板重重落在□□上的闷响声以及越来越小的凄厉惨叫声。
官宅内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廷晖的暗卫不为所动,天格科的人各怀心思,御史台的官员眉头紧锁。
廷晖鲜少露出这样一幅狠决的样子,他平日光风霁月,端正雅贤,乃大齐君子之首。原来他根本不是君子么?
错。相反地,他确确实实是一位正人君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修身治国平天下,端礼雅正。自廷晖执掌御史台以来,御史台上上下下被清洗了个遍,留下的都是干事的人。三年间,御史台送去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数不胜数。大齐九省四十八郡,廷晖亲自巡按过七省三十一郡,各地行御史台人员任命调动频繁,长官都是从京城调下来的、无一不是秉公执法的人。仰赖御史台,大齐吏治逐渐清明,隐约出现清平之象。但与此同时的,是御史台的鲜花着锦之势。皇帝不会让一家独大的形势持续太久。虽然皇帝宠信廷晖,但这并不代表廷晖可以越过皇帝的权威。
皇帝并不是真心赏识方应,只是因为他最能代表廷晖的“势”。方应承了这份恩赐最好,一来剖去了廷晖的重要助力,二来能让所有人都看到皇帝圣高无上的地位——听从皇帝,而非听从一个臣子。至于方应最终是死是活都不重要,皇帝的目的,在他召见方应的那一刻就已经达到:皇帝的宠恩并不只垂露于御史大夫一人,他已非全然信任廷晖,总要有下一个人取而代之。
天格科的人回禀:“大人,已经处死方应看。”
廷晖点头,道:“把尸体烧了。另,让户部给他妻儿拨抚恤款,走因公殉职。你们辛苦了,着拟天格科三品及以上每人赏黄金十两,三品以下六品以上每人白银百两,六品以下每人白银不等。”手下领命退下,房间里寂然如初,只是廷晖的脑海中似有无比尖锐的声音在叫喊,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皇帝要夺他的权,居然直接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怪不得会问他是否能负责岭南监察一事,原来是调虎离山,让他远离中心。廷晖阖目,罢了,皇帝行为处事向来如此。处死方应并非上策,虽杀鸡儆猴,但也表明了他对皇帝如此作为的不爽,以及隐隐的“反抗”之态,简直是在和皇帝对着干,这是大忌。
今日还是太冲动了。
池何的事打乱了他所存的理智。
皇帝派往岭南的暗探半数是他的人,甚至乎是精锐,关于岭南暗探的报告廷晖甚至可以收拾出五大箱。
他知道不管派出多少个暗探,都无法做到事事知晓,但他不甘心从此与池何断开联系,也不愿二人再次重逢时变成“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所以派出的暗探从三个变成十个,从十个变成十余个,从十几变成数十个,加之皇帝忌惮岭南,廷晖便更有借口往岭南安插暗探。但他从未预料到如此局面,池何娶妻他不知道,更甚者生女也不曾知晓。
刚才看见方应那模样,廷晖确实有一刻非常质疑天格科的人和他的暗卫。然而,现在回想过来,他养人素来重视刺探和获取情报能力,不可能愚蠢到一丁半点都不知的地步。
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女儿,必定有猫腻,廷晖深呼吸一口气,手紧握成拳仍止不住颤抖,以他对池何的了解,池何绝不是浪荡的性子,根本不会跟一个不喜欢的人谈婚论嫁。那日烟火树下,池何的反应足已证明他对自己是有感情的,不然为什么纵容他吻上去,为什么把官佩给他,为什么允许他在远山院进进出出?
如此种种,都是假象吗?
不,不可能。
此事必定有假。
即使池奂是池何的亲生骨肉,那他也可以养。无所谓其他,只要池何对他有感情。
他不愿意就此放弃,生女可以瞒着宗室,但那要纳妃一定不能。若池何真的对“她”有感情,那必一定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八台大轿迎进府的,必不会走侧门,掩声态,遮消息。
他根本无法接受他们之间就此结束。
池何…你要弃我吗?
池何,你不能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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