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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长安碎春·三续
狗吠声还没散,岸边忽然窜出三两个黑影,跌跌撞撞往河边跑,后面跟着十几个举着火把的人,喊骂声在夜里听得格外清楚:
“跑什么!欠的粮税还没交,想躲到哪儿去!”
陈守业瞬间绷紧了身子,手按在刀柄上,低声对船里的人说:
“都低下头,别出声。”他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些举火把的人——他们穿着破烂的甲胄,腰上挂着刀,却没插官府的旗号,倒像是附近藩镇的兵卒。
柳惜春慌忙把柳望按在怀里,孩子的小脸贴在她的衣襟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在发抖。柳望小声问:
“姐,他们是抓人的吗?是不是像抓药铺掌柜那样?”他想起在地窖里时,掌柜的就是被几个穿甲胄的人抓走的,说是“欠了军粮”,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苏清弦把琵琶往船板下一塞,用布帘盖好,指尖攥得发白。
她想起去年在长安,父亲去交赋税时,官差还客客气气的,可如今这些人,却像是饿狼盯着肥肉,眼里全是凶狠。
“砰!”一颗石子突然砸在船篷上,接着传来粗哑的喊声:
“船上的人!下来!检查!”举火把的人已经到了河边,火光映在他们脸上,满是不耐烦。
船夫吓得脸色惨白,刚想起身,就被陈守业按住了。
“别去。”陈守业声音压得低,
“他们不是官府的人,是藩镇的私兵,见人就抢,见粮就夺。”他说着,从怀里摸出半块碎银子,塞给船夫,
“你去跟他们说,我们是逃难的,只有几件破衣裳,再把这个给他们,让他们放行。”
船夫攥着碎银子,手都在抖,磨蹭着下了船。刚走两步,就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兵卒揪住衣领:
“磨蹭什么!船上有粮没?有值钱的东西没?”
“没……没有啊官爷!”船夫声音发颤,把碎银子递过去,
“我们都是逃荒的,就几件破衣裳,您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吧!”
那兵卒接过银子,掂了掂,却没松手,反而往船上瞥了一眼:
“逃荒的?我看不像!那船里藏着人吧?出来!都出来让我看看!”他说着,就往船上走,手里的刀在火光下闪着冷光。
陈守业刚想拔刀,李龟年忽然咳嗽着站起身,扶着船舷慢慢走下去。
“这位军爷,”老人声音沙哑,却尽量挺直了腰,
“我们都是读书人,从长安逃出来,想去襄阳投亲,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还请军爷通融。”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那是以前岐王赏的,如今却成了保命的东西。
那兵卒看见玉佩,眼睛亮了亮,一把夺过去,翻来覆去看了看,又往李龟年身上踹了一脚:
“老东西,早拿出来不就完了!滚!别挡着老子办事!”
李龟年踉跄着倒在地上,苏清弦连忙跑过去扶他,见他嘴角渗出血,心里又疼又气,却不敢作声。
陈守业握紧了刀柄,指节泛白,却还是忍住了——他们人少,打起来讨不到好,只会连累所有人。
等那些兵卒走远了,船夫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这些人……比乱兵还狠!上个月我载过一家人,就因为藏了半袋米,男人被他们打断了腿,女人和孩子被拉去当苦力,至今没回来……”
柳惜春抱着柳望,眼泪无声地掉下来。她想起刚才那些兵卒的样子,
又想起父亲生前说的“赋税养兵,兵护百姓”,如今却成了“兵抢百姓,百姓遭殃”,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喘不过气。
柳望从姐姐怀里探出头,小手指着远处那些兵卒的背影,小声问:
“李先生,他们不是保护我们的吗?为什么还要抢我们的东西,还要打人?”他话说得认真,却让满船的人都沉默了——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也没人敢回答。
李龟年靠在船舷上,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以前在长安,官府收了赋税,会用来养兵,用来修水利,用来救济灾民。可如今……”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疲惫,
“战乱不休,藩镇各自为政,收的赋税都用来打仗,用来填自己的腰包,哪还顾得上百姓的死活。”
陈守业蹲下身,给李龟年递过水壶,声音低沉:
“先生别说了,先歇着。等到了道观,找些药给您擦擦。”
他说着,往远处望了望——那些兵卒还在岸边游荡,手里的火把像鬼火一样,在夜色里晃来晃去,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逃难的人。
苏清弦把琵琶从船板下拿出来,仔细擦了擦上面的灰,指尖触到断弦的地方,忽然想起父亲生前说的“乱世里,活着最难,却也最要紧”。
她抬头对众人说:
“咱们快走吧,趁着夜色,早点到道观,别再遇到这些人了。”
船夫点点头,挣扎着站起身,把船往城西划去。
船桨划水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伴着远处隐约的喊骂声,还有柳望轻轻的啜泣声。
夜色越来越深,襄阳城的灯火已经看不见了,只有天上的星星,微弱地亮着。
满船的人都沉默着,没人再提牡丹,没人再提鱼,也没人再提长安——
他们不知道,到了道观之后,会不会遇到更难的事,会不会还有人来抢他们的东西,会不会连安稳地睡一觉都成了奢望。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陈守业猛地站起身,手再次按在刀柄上,目光警惕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看见,夜色里,十几个骑着马的人正往这边跑来,手里举着火把,腰间挂着刀,和刚才那些兵卒的打扮一模一样。
“糟了!是他们的人!”船夫声音发颤,拼命地往道观的方向划,船桨溅起的水花打在船板上,湿了所有人的衣裳。
柳惜春把柳望紧紧抱在怀里,闭上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被他们追上,千万别……
陈守业站在船头,望着越来越近的火把,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次恐怕躲不过去了。
他转头看了看满船的人——咳嗽的老人,发抖的女子,哭泣的孩子,还有抱着琵琶的姑娘,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
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护着他们,护着这乱世里仅存的一点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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