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塔的皇帝日记

　　那天过后，利维尔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他自请去边境驻防，还是霍德华来汇报时才告知了阿尔塔。
　　霍德华不知道中校为什么会突然做这个决定，也许和陛下有关，但他不问，只是默默地陪着阿尔塔。
　　不过霍德华也很欣慰看到如今的阿尔塔，比过去更自由，更健康。
　　就是被五个小王八蛋烦得生无可恋。
　　一个嚷嚷着要听大哥哥弹琴，两个附和，还有两个到处找宝藏，比谁找到的多。
　　不过也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不少被阿尔塔遗忘在角落的小饰品，各种宝石镶嵌的袖扣，领夹，戒指等等。不过有一个手欠的，把阿尔塔放在暗格的手枪给扒拉了出来。
　　阿尔塔连忙从小孩手里拿了过来，用绒布轻轻擦去上面的浮灰。
　　霍德华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公主殿下送的？”
　　阿尔塔颇为怀念地回答：“除了菲尼克斯也不会有人送我这么狂野的礼物了。”
　　他把手枪收好，回过头去教训那两个小混蛋：“说了几次了不准乱翻我寝宫的东西，该罚。”
　　当然，陛下面对这群孩子，能做出最严厉的惩罚就是今天都不准吃糖。
　　小孩做了个鬼脸，不在乎这点惩罚。

　　阿尔塔给这群小鬼弹了一天的琴，越弹越暴躁，手都麻了才让他们安定下来。
　　他发誓，这辈子都坚决不再带孩子了。
　　等到小孩都回房间准备睡了，阿尔塔才松了一口气，准备洗漱休息。
　　女仆长掐准了时间，捧着糖霜饼干敲响了他的房门。
　　阿尔塔先是一愣，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艾米莉亚奶奶，我现在已经不爱吃这个了。”
　　但艾米莉亚却悲伤地告诉他：“您过去把自己绷得太紧了，阿尔塔殿下……您的父母从来没有规定过，坐上了皇帝这个位置就不能吃糖霜小饼干了。”
　　“但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也从来没有想过最后会是我坐上这个位置。”阿尔塔还是拿起了一块小熊模样的饼干，慢慢嚼碎，咽进肚子里。
　　“艾米莉亚奶奶，剩下的拿去给那些孩子分了吧，就说是阿尔塔哥哥请他们吃的。”
　　女仆长得到这个回答后仍然是欣喜的，她觉得，小殿下仍然是那个小殿下，只不过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不在了，小殿下是为了保护自己才立起了盔甲。
　　所以她捧着饼干去哄那些还没长大的孩子，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长到以后可以保护阿尔塔哥哥。

　　次日，阿尔塔起了个大早。
　　一是因为没有了那个抱着他，哄他赖床的人，二是为了躲那五个精力旺盛的小混蛋。
　　他思来想去，让车夫带他去了提雅顿。车夫还好心地提醒他：“陛下还是等他们上课了再进去吧，那些学生要是见到陛下，指不定比那几个孩子还烦呢。”
　　阿尔塔想了想，也是。去年演奏会结束可是有不少人追着他再奏一曲呢。
　　于是他又去了一趟城中心，买了一些点心作散步的消遣，逛够了才又回了提雅顿。
　　音乐学院很热闹，阿尔塔对乐器比较感兴趣，所以径直奔去了琴房。这除了钢琴，提琴，竖琴，还有他不认识的东方乐器。
　　而正在弹奏的女同学用灵活的指尖拨动琴弦，奏出他从未听过的典雅乐曲，让他好奇得很。
　　“陛下对她感兴趣吗？”欧文问他，“她是广夏来的留学生，姓季。”
　　欧文误以为他对季小姐一见钟情了，正准备牵个红线，但阿尔塔立刻就掐断了他的想法，摇了摇头。
　　“我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只是觉得很好听……听她的弹奏我又有了些灵感，马上就想写新曲子了呢。”
　　为了这点灵感不溜走，他到处借纸笔，流水一样的音符迅速从他手中流出。
　　上手自己弹之后，欧文又在一旁给他做修改和建议，半小时左右，一首新曲子就在阿尔塔的手中诞生。
　　一曲结束，逃课趴在门外偷听的学生也被欧文当场抓获。
　　逃课生理直气壮地狡辩：“是这琴声把我们带到这来的，不能算逃课。”
　　他们知道院长最好心了，肯定不会罚他们的！
　　欧文回过头：“陛下，您觉得该怎么罚？”
　　逃课生集体愣住，接着钢琴后的人发话了：“背诵提雅顿的校规，再抄写十遍，然后再抄十遍《满月》的谱子，下午交给你们老师。”
　　逃课生：！
　　这声音，这气度！绝对是那个善良的陛下！不就是抄背校规和抄谱子，简单！
　　欧文把那几个逃课生都赶回去，又记好新谱子后，见阿尔塔在出神，就打算跟他聊聊。
　　但阿尔塔眼神空洞，还很突兀地说了一句：“不过您也不用担心，我还舍不得死呢。”
　　到了下午，欧文才堪堪带着阿尔塔逛了半个提雅顿。欧文想留他吃饭，但阿尔塔婉拒了，理由是他还要回皇宫批文件。
　　送走皇帝后欧文思来想去，还是给皇宫寄了一封信，请求无论谁都好，一定要时刻注意阿尔塔。
　　接下来的时间女仆和侍从都提心吊胆的，为了防止他发病，他们还把阿尔塔要吃的药塞进各种点心或吃食里，但阿尔塔总是把药丸吐出来，再若无其事地把点心咽下去。
　　女仆都差点要哭着求他吃药了，但阿尔塔装聋作哑，半点都不听。

　　六月的一个午后，阿尔塔把熊孩子都打发走后，悠哉悠哉地喝茶赏花。就在这平静的一天就快要这么过去时，他开始头痛起来。
　　侍从立即拿出随身携带的药品，“陛下，您的药……”
　　但阿尔塔推开了他，“不用……不用管我。”
　　“您现在需要吃药！”
　　“我说了不用管我！”阿尔塔撑住最后一丝理智，把自己反锁在寝宫。
　　……
　　不知过了多久，阿尔塔清醒了过来。
　　他坐在地上思考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自己是谁，接着脑子里走马观花一样闪过了他一生的经历。幻觉消失后，映入眼帘的是他亲手砸毁了的寝宫，有些地方还沾着血。
　　他嘴唇轻轻动了动，给了自己一个评价：“……疯子。”
　　门外一直守着的侍从见声响停了很久，就颤抖着问：“陛下……您没事吧？”
　　阿尔塔没有力气再回应侍从，只能闭着眼，一深一浅地喘气，最后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时，他躺在熟悉的医疗间，双手缠满了绷带。又老了一些的霍德华守在他床边，眼角似乎有一点水光。
　　其实霍德华并不理解，为什么阿尔塔会这么抗拒吃药，这药明明不苦。
　　阿尔塔说：“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不吃药的理由……我已经没有牵绊了，上将阁下。”
　　霍德华忽然理解了利维尔为什么要找这么多孩子进皇宫陪着阿尔塔。
　　要留住一个一心求死的人需要多少理由？
　　也许一点爱就可以，又或者是一个责任，哪怕是一只小流浪猫，或者一朵即将盛开的花，只要那个人还能感觉到被需要——
　　可偏偏阿尔塔已经感觉不到了。
　　“您还要给那些孩子支付学费，您忘了吗。”
　　阿尔塔答非所问：“我这些年……做的还不错，对吗，上将阁下。”
　　“您才23岁，陛下！”霍德华几乎是在哀求，“别这样……别这样过早地把自己推上死路……”
　　“下个月是您的生日，他们的礼物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可是我想回家了……爸爸妈妈，安德烈和菲尼克斯……我想他们了。”

　　阿尔塔还是选择好好活过自己的24岁，开始按时吃药，坐在轮椅上让侍从带他出去逛逛。
　　那五个原本熊得不行的小孩亲耳听到阿尔塔发病后，在面对他时不免多了些害怕。
　　尽管艾米莉亚一次次跟他们说，大哥哥只是生病了，会治好的。
　　生日这天，阿尔塔换上了安达去年送他的紫水晶袖扣，打起精神来给自己弹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中午十二点，他陆陆续续收到了生日礼物，有十八省送来的本省特产，各种艺术品等等。其中油画最多，张张精品，都能够办一个画展了。
　　欧文还特地组织了乐团，和阿尔塔一起演奏，曲目是他新写的《蝴蝶之舞》。只可惜他的手受伤了，只能勉强用右手弹奏。
　　但欧文指挥得很好，倒是把《蝴蝶之舞》现场改编成了另一个意外好听的版本。
　　乔伊斯收到霍德华的请求后也是毫不犹豫地带着弟弟妹妹和安达以及安达的母亲一起来给阿尔塔庆生，他可是一直记得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不过他没在生日宴上提这事。虽然忒伊亚没有广夏那么忌讳死亡，但谁知道他提了之后阿尔塔会不会当场实践，然后生日变忌日？
　　乔伊斯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阿尔塔那时不时会忘点东西的脑子能把自己想死这事也给忘掉。
　　不同于乔伊斯的胡思乱想，奥兰多再来皇宫就自然得多了，她拉着安达母亲跟阿尔塔道过祝贺后就安静地坐在角落，陪着这个拘谨的女人聊天。雅各布则是个撒手没的好奇宝宝，送上礼物后拉着安达在皇宫里到处探险。

　　这一整天皇宫都是前所未有的热闹，阿尔塔也很开心，但他想，这大概是他这一生过得最好，也是最后一次生日了。
　　他知道还有一个人会来，但他不等了，就悄悄离开了热闹的宴会，一个人摇着轮椅去了布拉姆宫，巡视自己的珍藏。
　　他拿起姐姐送给他的手枪，喃喃自语：“我杀了很多人……我杀了毒害哥哥，出卖姐姐的贵族，还有尸位素餐的大臣……也许还有无辜受牵连的……我注定无法善终，而现在，忒伊亚也不需要皇帝了。”
　　而日夜不休从边境赶回来的利维尔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他一年未见的小殿下。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危险的信号，如果不尽快找到阿尔塔，他就要永远失去他了。
　　沉浸在宴会喜乐中的人们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们也开始四处寻找擅自离场的主角，直到十二点的钟声伴随着枪声响起。
　　那一刻，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了利维尔的大脑，要撕碎有关阿尔塔的一切。
　　他痛苦地奔向布拉姆宫，抱着染血的阿尔塔痛哭。

　　阿尔塔的葬礼很简洁。
　　末代皇帝没有任何贵重的陪葬品，也没有雄伟的陵墓，只是简简单单地在烈火中化为了一把灰烬，然后装进了最普通的木盒子里，由利维尔带到了一座秘密的教堂中。
　　这里埋葬着斯洛奇维尔皇族的每一位成员，包括先皇和先皇后，也包括阿尔塔的两位兄姐。
　　骨灰盒放进墓地的那一刻，利维尔好似看到了一个金色长发的身影，迈着欢快轻盈的步伐，奔向了远方的家人。
　　孔武有力的男人把他抱了起来，而纤细美丽的女人把早就编好的花环戴在了她的孩子头上。
　　站在一旁的男孩女孩，一个揉了揉弟弟的脸，另一个似乎在问些什么。
　　小男孩笑着摇摇头，接着，他们一家就走远了，只留下利维尔一个人痴痴地望着，那空空荡荡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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