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掌心传来的尖锐痛楚奇异地压过了心口的麻木。

　　叶言兮低头，看着鲜血从指缝间渗出，一滴、两滴，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暗红色的圆斑。那颜色刺眼，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真实感，提醒着他此刻的存在。

　　窗外的夕阳彻底沉没，房间被浓重的暮色吞噬。楼下隐约的谈笑声也渐渐平息，大概是那“完美家庭”移步去了餐厅，或是别的什么温暖所在。

　　整个世界仿佛都远离了，只剩下这个冰冷的房间，一地狼藉，和一个掌心淌血、眼神空洞的人。

　　他没有去处理伤口，任由那细密的疼痛持续地刺激着神经。这疼痛比那无孔不入的恐惧和屈辱要好承受得多。至少，这是他自己的血，自己的痛。

　　恨意。

　　这个词如同淬毒的冰棱，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缓缓浮起，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恨叶时南。恨他那张伪善的脸孔，恨他冰冷残忍的手段，恨他如同戏弄猎物般的掌控欲，恨他轻而易举就夺走了一切，还要将他踩入泥泞，碾碎他最后一点念想。

　　他也恨叶华年。恨他的偏心，恨他的盲目，恨他身为父亲却给予自己无尽的冷漠和指责，将所有的温情和期望都倾注在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恶魔身上。

　　他甚至恨那个温婉的、却始终将他视若无物的池静。恨她的出现，恨她带来的这个儿子，恨她那种置身事外的、虚伪的温和。

　　这恨意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但它又是如此冰冷，如此无力。像是一把锈钝的刀，握在一个被铁链锁住的人手里，明知仇人就在眼前，却连举起刀的力量都没有。

　　他能做什么？

　　冲下去揭发叶时南？谁会信？叶华年只会觉得他疯了，是嫉妒扭曲了心智。结果只会是自取其辱，换来更严厉的禁锢和更残酷的报复。

　　反抗？他拿什么反抗？一个劣质Alpha，在一个强大的Enigma面前，如同蝼蚁面对巨象。信息素上的绝对压制，力量上的悬殊差距，都注定了他任何直接的反抗都只会招致更痛苦的碾压。

　　逃离？他能逃到哪里去？身无分文，与社会脱节，甚至连大学都休学了。离开叶家，他可能连活下去都成问题。而且，以叶时南那扭曲的掌控欲，会允许他逃离吗？

　　绝望如同最深的寒潭，将他紧紧包裹。恨意在其中燃烧，却发不出光，也散不出热，只能无声地灼烧着他自己。

　　走廊外传来了脚步声。

　　轻盈、愉悦，带着熟悉的节奏，不紧不慢地靠近。

　　叶言兮的身体瞬间绷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流血的手藏到了身后。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不是因为恐惧……或者，不全是。那里面还混杂着一种冰冷的、尖锐的、名为恨意的情绪。

　　脚步声在他的房门外的停顿。

　　世界再次陷入死寂。

　　叶言兮屏住呼吸，藏身后的手攥得死紧，伤口被挤压，带来一阵更剧烈的刺痛，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在等待那催命般的敲门声。

　　然而，门外的人似乎并没有打算进来。

　　一阵极轻的、若有似无的口哨声飘了进来。调子很熟悉，是傍晚时分池静在琴房里弹奏过的那首欢快曲调。

　　叶时南在用口哨吹着那首曲子。

　　轻快、悠闲、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嘲弄和胜利者的愉悦。

　　那口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门缝钻进来，缠绕上叶言兮的脖颈，慢慢收紧。

　　他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羞辱他。

　　看，我们在楼下享受家庭温暖，其乐融融。
　　而你，只能一个人躲在冰冷的房间里，舔舐伤口。
　　连你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都被我毁了。
　　你什么都做不了。

　　口哨声持续了一会儿，忽高忽低，充满了恶劣的趣味。

　　然后，它停止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远去，似乎是走向了走廊另一头叶时南自己的房间。

　　叶言兮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全身冰冷。那口哨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每一个音符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神经上。

　　恨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汹涌的、冰冷的、带着毁灭欲望的恨意。

　　但他依旧动弹不得。像被无形的蛛网层层缠裹的飞虫，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只会让束缚更紧。

　　他缓缓地松开紧攥的手，掌心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痂，和细小的玻璃碎屑粘在一起，狰狞可怖。

　　他走到浴室，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刷着伤口，带来刺骨的疼痛。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血水和污浊被冲走，露出底下翻卷的皮肉。

　　处理完伤口，他用纱布随意地缠绕了几下。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是全然的空洞和麻木。那深处，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沉淀，在凝聚，如同深渊底部冻结的寒冰。

　　恨意改变不了现状，但它改变了他。

　　他知道自己依旧弱小，依旧无力，依旧被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

　　但那个只会瑟瑟发抖、隐忍麻木的叶言兮，似乎也随着那盏夜灯一起，碎裂了一部分。

　　剩下的部分是什么？

　　他不知道。

　　或许是一具更空洞的躯壳。
　　或许……是别的什么。

　　走廊另一端，隐约传来叶时南房间里播放音乐的声音，节奏明快，与他此刻的心境形成残忍的对照。

　　叶言兮关上水龙头，世界重新陷入寂静。

　　他走回房间，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彻底笼罩下来的夜幕。

　　黑暗中，他摊开受伤的手掌，凝视着那模糊的纱布轮廓。

　　然后，缓缓地，收拢手指。

　　刺痛再次传来。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

　　只是那双映着夜色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也终于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以及，在黑暗中无声咆哮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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