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她登基的?

作者:彭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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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9 章


      曾经繁华的宫殿,如今弥漫着一股颓败与戾气交织的沉闷。窗外春雨绵绵,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时节,赵玠却只觉得那雨声如同丧钟,一声声敲打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陛下……”内侍颤抖着呈上来自永昌的密报,上面详细记述了南斐驾崩、赵安歌即将于冬至日举行登基大典的消息。字迹清晰,却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赵玠双目赤红。

      他猛地挥袖,将案上所有的奏章、笔墨、镇纸尽数扫落在地!碎裂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刺耳地回响。

      “登基……哈哈……哈哈哈……”他先是低笑,继而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癫狂与绝望,“她终于要坐上那个位置了!穿着她的九凤衮服,受着万民朝拜!好一个天命所归!好一个励精图治!”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幻影——许多年前,旧宫那株开得最盛的海棠树下,尚且年少的赵安歌依偎在他身边,指尖绕着他不小心被树枝勾破的衣袖,轻声说:“皇叔,将来你若得了天下,会不会也像史书里的皇帝一样,变得我不认识?”

      他当时如何回答的?他说:“若我得天下,你便是我的皇后。这世间风雨,我替你挡,这万里江山,我与你共赏。”

      言犹在耳,人事全非。

      殿内死寂,唯有他粗重的喘息和窗外无止境的雨声。那癫狂的笑声渐渐低落,化作一种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哽咽。他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蟠龙柱,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共赏……共赏……” 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要品出其中隐藏了多年的毒药。“赵安歌,你告诉我,如今这局面,算是你我‘共赏’了吗?”

      无人回应。只有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带着甜蜜的假象,而后是尖锐的碎片,将他割得遍体鳞伤。

      他想起了更久远的一些片段。不是海棠树下,而是某个宫宴后的雪夜。他替她拂去肩头的落雪,将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她冻得鼻尖发红,眼睛却亮得像映着雪的星辰。她说:“玠哥哥,若有一天我们走散了,就在最高的地方点一盏灯,我一定能找到你。”

      那时他笑她孩子气,说皇宫里最高的地方是祭天台,岂能随意点灯。

      如今,她确实走到了最高的地方。却不是为他点灯,而是要焚尽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在那至高处,戴上冰冷的、属于她一人的冠冕。

      “最高的地方……”赵玠喃喃自语,眼底的赤红被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灰败取代。“你找到了……你用我的失败,用我的狼狈,用我们之间的一切,垫起了你的高度!”

      一股无法抑制的暴戾之气再次冲上头顶。他猛地挺直身体,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的困兽,目光扫过殿内瑟瑟发抖的宫人和侍卫。

      “看什么?都在看朕的笑话吗?!”他嘶吼着,随手抓起脚边一个碎裂的瓷瓶,狠狠砸向最近的内侍。那内侍不敢躲闪,额头瞬间被划破,鲜血混着雨水流下,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滚!都给朕滚出去!”

      宫人们如蒙大赦,连滚爬地逃离了这座令人窒息的大殿。

      空荡荡的殿内,只剩下他一人,对着满地的狼藉和窗外无尽的雨幕。

      疯狂的怒火过后,是更噬人的空虚和冰冷。他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龙柱,玄色的龙袍铺陈在冰冷的地砖上,如同垂死的乌鸦展开了残破的翅膀。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却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手指。这双手,曾温柔地抚过她的发,也曾冷酷地执剑指向她的咽喉。

      “安歌……” 这一次,他唤出这个名字,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残存的眷恋,随即又被更深的恨意覆盖。

      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再是年少温情,而是赵安歌“礼送”他出境时,那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之物的眼神。那比任何刀剑都更让他痛彻心扉。

      夜色如墨,雨暂歇,空气中弥漫着湿土与残花的腥甜气息。临都宫殿深处,一座偏僻宫苑灯火阑珊,守门的宫娥早已被赵玠挥退。他拎着一壶几近见底的烈酒,步履蹒跚,龙袍的前襟被酒液浸染得深一块浅一块,整个人散发着浓重的颓败与酒气。

      “吱呀——” 他推开并未上锁的殿门,惊动了内里枯坐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素净宫装,闻声惶恐起身,垂首跪伏在地,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烛光昏暗,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尤其是那下颌的线条和微微抿起的唇,竟与永昌城那位即将登基的女帝,有着五六分的恍惚神似。这是赵玠不知从何处寻来,又因这几分相似而囚于此地的可怜人。

      赵玠踉跄着走近,带着一身酒气蹲下身,冰凉的、带着薄茧的手指,近乎粗暴地抬起女子的脸。迷离的醉眼在她脸上逡巡,仿佛在辨认一件失而复得却又布满裂痕的珍宝。

      “安歌……” 他喉间滚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唤,嘶哑而缠绵。眼神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像是穿透了时光,看到了许多年前海棠树下的影子。他的指腹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合时宜的轻柔,摩挲着女子的脸颊,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

      “是你吗?你回来看我了?” 他喃喃着,身体前倾,几乎将重量都压在了女子身上,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位置……比我还重要?”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委屈和不解,是只有在彻底卸下心防,哪怕是因醉酒时,才会泄露的、最深处的脆弱。

      那女子吓得浑身僵直,连呼吸都屏住了,随后颤抖起来,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更不敢回应。

      然而,这死寂的恐惧,或者说,这沉默所代表的、与记忆中那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像一根针,猝然刺破了赵玠自欺欺人的幻梦。

      他眼中的迷离与温柔瞬间褪去,被一种被愚弄的暴怒取代。

      “不对!你不是她!” 他猛地低吼一声,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骤然松手,又随即以更大的力道,狠狠掐住了女子纤细的脖颈!

      “她不会像你这样发抖!她看我的眼神……从来都是亮的,冷的,或者……恨的!绝不会像你这样……像只待宰的兔子!” 他手臂因用力而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几乎是将女子提离了地面,“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学她的样子?!你也配?!”

      女子双脚乱蹬,双手徒劳地试图掰开他铁钳般的手指,脸色由红转为青紫,眼球微微凸出,充满了濒死的恐惧。

      赵玠死死盯着这张因痛苦而扭曲、却又因那几分相似而更加刺痛他心脏的脸,爱恋与仇恨,怜惜与毁灭欲,在这一刻疯狂交织、碰撞。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像她那样骂我!嘲笑我啊!” 他摇晃着她,声音嘶哑破裂,不知是在命令手中的替身,还是在呼唤那个远在永昌、再也触不可及的本尊。

      有那么一瞬,他看着女子眼中滚落的、绝望的泪水,指间的力道微微一滞。那冰凉的湿意,仿佛烫到了他。

      是安歌的眼泪吗?

      不……安歌不会为他流泪。她只会流血,或者让他流血。

      这个认知像最后的冰水,浇灭了他眼中最后一丝摇摆的火焰。

      他猛地松开了手。

      女子像破败的玩偶般摔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干呕,劫后余生的恐惧让她蜷缩成一团,连哭都不敢大声。

      赵玠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刚才那场搏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刚刚险些扼杀一条性命的手,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巨大的、自我厌弃的空洞所吞噬。

      他做了什么?

      他对着一个替身,宣泄着对那个女人的、无法排解的爱与恨。

      他变成了自己曾经最不齿的、只会欺凌弱小的可怜虫。

      “呵……呵呵……” 他低笑起来,笑声比哭更难听,充满了无尽的荒凉与自嘲。

      “滚。” 他对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疲惫地吐出这个字,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那女子如蒙大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滚爬地逃离了这个噩梦般的房间。

      空荡的殿内,不知何时雨停,再次只剩下他一人,和满地清冷的月光。酒意似乎醒了大半,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疲惫和那蚀骨钻心的痛楚。

      他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抽动。

      不是在哭。

      他只是觉得,心里那个关于“赵安歌”的地方,连同他自己的一部分,在刚才那场疯狂的宣泄中,彻底死去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需要被毁灭填满的、冰冷的废墟。

      而他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这场毁灭的祭品。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那轮凄清的月亮,眼神里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温度也消散殆尽,只剩下属于“修罗”的、决绝的冰冷。

      “很快了,安歌……” 他对着虚空,如同立下最恶毒的诅咒,“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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