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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局者反成奠局人2
金杲跨出正堂时,月色正朦胧。
他是锦衣卫,夜行蛰伏,自然格外机敏。有人走来了,还是个男人。
玄色曳撒与绯红官袍在浮云堂新栽的桂花树下错身而过。
金杲转过身,站在院门处的竹林前,注视着徐行的背影,也能望见堂中坐着的季泠。
她就一直坐在那儿,没有起身送他,没有起身迎他。
她看见他和徐行狭路相逢,也不见情急的波澜,只是静静看着他,距离有些远。
金杲思虑一会儿,朝着堂中的人远远颔首。
这是他保守秘密的承诺。
——————————
徐行进来后,季泠先起身,侍女丫头退了下去,季泠慢慢走向里间,徐行端着烛台跟在她身后,眼看着自己的影子渐渐与她的影子重叠。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榻上小几的两侧。
徐行撤了撤手,摸到一块儿干硬的东西。顺手捡来,是季泠方才换下的中衣,右臂的血迹已经干了,结成一片硬块。
“你不问我吗?”不问问她,为什么锦衣卫的人会出现在季家。
“你不是也从来不问我吗?”她去过徐家几次,见过他几位幕僚,还有一些似乎与他毫无交集的官员。但她从来没有问过他,也没有主动探听任何不该探听的消息。
知道的越多,未必越安全。他们都心知肚明。
那盏烛火置于两人之间,简短的对话中,火光颤颤巍巍,映在徐行脸上,忽明忽暗。可还是让季泠看出他强撑的疲惫。
季泠起了身,走到他身边,刚想伸手去抚摸他憔悴的脸,就被徐行握住。
“别抬手了。”
徐行自己反倒伸出手,想揽上她肩膀,顿了顿,缩回手,想环回她的腰,又停住,再度缩回手。
季泠看出来了,不必他再多此一举,自己就直接在他身旁坐下。
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同频的心乱如麻。
徐行率先打破安静,“前几日,有一个人,说起来,兴许你比我更熟些,跟我说了一句话。”
“谁?”
“锦衣卫指挥使,成珏。”
“他说什么了?”下午的恐慌藏匿在暗处,此时去而复返。
徐行注意到,她的手心在发汗。
“锦衣卫的头目有很多,可主子,只有一个。”
季泠看着徐行,脑袋中“嘭”地一声炸开。所有细枝末节都被串起来。
“还有人,告诉我一件事。”
徐行不忍再说,可眼下,唯有破开重重迷雾,将血淋淋的真相全部揪出,才能透彻看清,为何做局者,反成奠局人。
他们知道的太多,掺入的太多,眼下已然不能全身而退。
那日徐行在御前呈上李书言罪状,见皇上震怒,他原以为是因为因李胡贪污之数着实骇人。
后来见了成珏,又听了谭谦所言,才明白原来事实并非如此。
徐行离开后,皇上召见谭谦。当夜,徐行就在家中看见与徐翰程品茶谈天的老师。
徐行听见谭谦说从养心殿出来,当时就觉得不妙。
“老师,可是与陛下商议如何定胡善樘之罪?”毕竟是一部尚书,门下学生众多,关联之人无数,动多少,如何动,都是难题。
谭谦却深深看他一眼,说,“今日,皇上找我,是问我汉王学业。”
徐行觉得古怪,这个关头,为何无缘无故说起汉王之事?
谭谦说,当时皇上问他,可否知道为何当年将他从湖广调回京,又同意他后续引荐徐行任汉王日讲官。
谭谦道不知。
皇帝缓缓说道:“卑以自牧,含章可贞。你当时在湖广写了一篇文章,说为官前先为人。”
皇帝说完,谭谦颔首笑笑,说他毕竟为人师,育人任重,更要约束己身。
“你的学生,都是懂得光而不耀的慎独君子。”
这大概是希望,谭谦能将汉王教好,毕竟汉王资质平庸,公主又势强,作为将来君王,为不误国,最好的就是将他培养成一位纳谏贤君。
“皇上说,尤其是,昔年的徐行。”
徐行脸色骤变。
翌日,徐行在宫道上遇见了严诚,共路时,严诚说,皇上听闻他在回京时遇刺受伤,赏他一瓶良药。
徐行却是提心吊胆,问这样的小事,怎扰圣听。
严诚笑笑:“天下之事,无论大小,入了圣耳,就是要事。”
皇上这是在警示他。
他从前揣度圣意,都是因他人,张瑛,周平,钱莘。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不得不谨慎思量,皇上对他种种,究竟意在何为。
是否,皇上要他一如既往,安心管吏部一亩三分田,莫野心过盛,妄动妄行。
分别时,严诚对徐行说了一句话。“平乱者,终亡于平顺时。”
当时,他还没能领会。
可眼下,徐行说完,就见季泠心猝,低声喊道:“周平……”
徐行顿悟,心内如狂风过境,将蔽眼草木全数除灭,四野皆明,入目荒芜。
而他身边的人紧紧闭上眼,嘴角僵直,整具躯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一波又一波,她眉头深锁,死死掐住右手心,声音嘶哑。
“所以…那些钱,不全在胡尚书手里…而在…”
季泠呆滞地看着徐行,不敢说出后面的两个字。
徐行发觉她眼神空洞,如同被抽了魂魄。随即双瞳开始剧烈颤动,震惶以极其清晰的速度席卷而来,她的嘴唇、双肩,双手,最后是整个人上下的每一处,都在颤抖,又因需要极力压制内心的恐慌,幅度并不大,故而抖得快,疾而微,到旁人恍惚以为她是在静止。
李书言和胡善樘贪多少,做多少,皇帝都知道,亦默许。
民脂民膏过了他们岳婿二人之手,最终流向的,是金水河前的奉天殿。
天子震怒,是因为那上面的数字远超他所获情报中的数字。更是在怒,李书言与胡善堂胆大包天,竟然弄出槽船沉没这样的大案,将此事搅动得天下皆知。
可这位皇上的情绪又何止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不过是用他的怒意,警告他们这些胆大逾越的臣子。
“周平…周平的死,也不全因你我。”
知他善战,也知他气焰过盛,目中无人。从周平被卸了兵权,调回京城,却仍不安分,甚至与张瑛一起欺上瞒下的那刻起,他就必死无疑了。
钱莘敢在那时大肆跳脚,与周平撕破脸皮,没准就是猜中圣意,打了头阵,有恃无恐。
而她季泠,猜错了。她很可能就是下一个周平。而她的处境甚至不如周平。
季泠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徐行温和清润的五官也模糊不堪。
她从未如此无措过,仿佛过往十多年所学的忠君爱民,克己奉公,全是巨大的谎言。
她声音低哑,“那支箭,是养心殿,射出来的。”说到最后,只剩微弱气流在空中激荡。
她想要放肆叫嚣,将苦闷与郁悒彻彻底底发泄出来。
可她难得安静,因喉腔中干得发疼,又被倒流的泪冲刷,咸涩刮磨着,仿佛海水漫灌,让她在无助中慢慢体会窒息。
徐行见着她,顷刻间季泠泪流满面,却无语凝噎。而他此时什么也给不了她,只能松垮拥住她,一个有力而坚固的拥抱,他也给不了。
徐行头一次发现,骄傲纵横如己,一生算是顺遂无比,原来只是因为,还没遇到无能为力的劫难。
“他…”季泠不敢只呼其名,生怕有藏匿的梁上高手听去。
而如今,除了封闭的怀抱,她觉得哪里都很危险。眼睛,耳朵,四处都是,她怎么也逃不掉。
那位威严却不失和蔼、愿意为公主、为她在冬至夜驳斥朝臣的天子,原来心深似海。
抵在徐行肩上的头偏了偏,季泠把脸藏进他衣领处,直到她的话除他之外,连烛火都窃取不了,“他在警告我。”
警告她,不要自以为是。
一滴泪从徐行耳后滑落,顺着他缓慢搏动的颈脉,流到他的心口。
季泠闭上眼,思绪回到来京之前。
小时候,她阿公对她说,她出生的那年,是新朝元年,福建沿海的港口全部关闭,倭寇的纷争刚刚平息,天象平常。
新帝登基时,改国号为鸿德,推行儒道治国,大赦天下,减免赋税。
那年,建州的百姓都很高兴,为新帝说了很多年的好话。
她两岁记事,三岁识字,读书近二十载,学的是“报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学的是“国士死让,饭漂思韩,欲报君恩,岂恤人言 ”。
哪怕她再离经叛道,也从未在根骨忠贞上动摇分毫。她曾想,忠于君主,身死社稷,不枉来世一遭。
可若身死社稷,源自天子算计呢?
季泠突然想到多年前,一位先生对她说过的话。
“……季泠,京城有很多权贵。你的才华于他们而言,不过可以利用的利剑。保护自己的第一步,就是把利剑收鞘,以免来日反伤自己。”
“……季泠,莫被权势威望迷了眼,莫被圣人先贤惑了心。天下共主是谁,根本不重要。纳忠效信,可以志为始,勿以人为终。”
说出这样大逆不道之言的人,却是通晓礼义,学贯古今的先生。
是为何?
有大志大才的秦先生,为何不到京城效忠前朝后宫,甘心蜗居于贫瘠的山海小城?
兴许,她今日的遭遇,就是原因。
秦先生的过往,是她曾经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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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总会受挫折!小季绝不会倒下!
吼吼!杀不死的终究会让我们小季宝贝更强大

其实这章本来想加点徐先生的反应和劝慰开解,可是真写出来,哪里都觉得不对劲。
仔细想想,人生有一些坎,尤其是自我内在价值观重构的时候,是没有任何外力言语能够帮助的,徐行如果说话,和他人设也不是很匹配,而且我写着写着,莫名其妙出现了说教的爹味……遂放弃
但!人受到挫折肯定会消沉一段时间的,我觉得不消沉,一味强大,有点太理想化了,不大像个人
嗯希望看到这里的宝宝们,如果正在经历低谷期或是瓶颈期,可以允许自己放松一下下~调整好再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