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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把零九章
七月初五,微雨,川阳小院。
明梧从丰泽殿回来时,凉棚下满是饭菜香。
桌上放着一个大砂锅,香气便是从中飘散而来。
两把桌椅,两副碗筷,她在等他。
“怎么忽然想起自己做饭了?”净手后,他放好擦手丝帕,在她对面坐下。
砂锅内,鱼汤煨得酽稠,汤色奶白如玉,泛着温润油光。
“日日吃你做的,我有些不好意思,也做给你吃。”
他瞅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无声地笑了笑,接过她盛来的鱼汤,“我甘愿的,你心安理得受着就是。一时遇到失手,饭菜味道不妙,少取笑我便好。”
“除第一回,我说不如外面好吃,后面哪次说过你?”纪棠夹起蘑菇吃下,“何况又不算取笑,你做的就是不如外面好吃。”
“嗯,我以后努力,争取早日让我们纪棠仙君满意。”
以后……
他们会有以后吗……
纪棠不愿再想,忙用调羹舀起一勺鱼汤。
明梧已半碗下肚,唇角鼻尖全是鲜甜,见她似乎动也未动,轻声问:“做得这样好,怎不多吃?在想什么事?”
“没想什么,”纪棠喝了一口鱼汤,“夏季没鲜笋,若是春秋时节,炖汤时加入笋子,味道会更好。”
明梧放下碗筷,深深看着面前人:“纪棠,你在想什么?”
从回来时,便见她神情木讷,虽照常说笑,眼中却不见神采。他知守神山上种满竹子,山下有一条宽大河流。鲜笋、鱼汤,她是想家了吗?可守神山又不远。
纪棠抬头看他,眼瞳映着被风吹动的烛火。
他静静等着她开口,她说:“想喝酒,你想喝酒吗?”不等明梧回答,她便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的酒水,满满斟了一杯,推向他,“街上买的,不知味道好不好。”
“闻着像是青梅酿的,喝着清爽酸甜,很不错。”
纪棠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评价道:“涩。”
明梧轻笑:“回味的确有些涩口,果酒都这样。”
“不是的,我小时候喝得就不这样。”纪棠反驳,“用山间野桑葚酿成,香气浓郁,清甜醇厚,芸芸平素不饮果酒的人,都很喜欢。”
“芸芸?毓襄仙子?”
“嗯,从前我们一直一起玩,那时候大家都还是小孩子,平常时候,她要跟着神女学习剑法,天亮去,太阳落山回。青越是懒虫,不睡到中午吃饭前,从不下他的树窝。芸芸出门不久,我洗漱完会去找小雪,二人踏着薄薄雾气挖笋、采蘑菇,再支起锅子,炖汤。汤一好,青越必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三人吃了饭,玩闹一通后,小雪便跟萝卜打交道,或是浇水除虫,或是腌萝卜、晒萝卜干,青越呢,会去找枯竹,留着我们烧火用。”
“你呢?”明梧走到她身边坐下,揽她在怀,“你午后做什么?睡个回笼觉?还是挑他们两个中的一个帮?”
“有时歇晌,有时帮着他们打下手,”纪棠靠在他胸膛,勾起他垂下的长发卷在指尖玩儿,“多数时候,是钓鱼。”
“晚上便吃鱼汤?”
“对,傍晚芸芸回来,正好能吃上新鲜热乎的。四个人围坐在锅子前,一人捧一碗汤,今天采了多少蘑菇、摘了多少野果、剑谱练到第几式……有一句没一句说着,有时叽叽喳喳,人人抢着说,有时谁也不开口,喝汤的喝汤,看晚霞的看晚霞。当时只当寻常,以为岁岁年年皆会如此,如今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
“是我不好。”
“你一直很好。”
“呵……”纪棠自嘲一笑,“你都不知道,我对她说的话有多过分。”
他知道纪棠许多样子,与玄钰嬉笑打闹时的眉飞色舞,责碧灵呆滞木讷时的无可奈何,和汀姚互相利用时的巧舌如簧,以及在各种男子身边,或嗔、或怪、或喜、或怒,或伏低做小,或趾高气昂,时而脸皮厚如城墙叫人恨得咬牙切齿,时而又善解人意宛如春风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独独没有凄哀,她从不是伤春悲秋自怜之人。
真心付诸流水,痴和怨,怒与恨,不消多久,全化为空。
她有一种从不回头看的洒脱。
然而,眼前这个忧伤落寞的女子,同样是她。
明梧下巴抵在纪棠发上,手指摩挲她肩头。
寻引灵花时,小雪说她们早不似从前要好。在寥寥山,他的确看到她瞧见乔芸芸后笑容尽敛,二人说话夹枪带棒,较着一股劲儿。
竟是因为男人么?
以乔芸芸气傲心高,以纪棠洒脱不羁,二人怎会为一个男人伤了情分?
这中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明梧。”
一声轻唤,打乱他思绪,眼前女子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而这认真之中却又掺杂着惶惶不安,让他心中一阵刺痛,手上不由搂紧了她,“怎么了?”
“你喜欢我吗?”
“人都在我怀里,还要问这种笨问题?”
纪棠笑了笑,“是啊,我真笨,明知道答案还想确认。”
“纪棠,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他拨开她额头上的碎发,薄唇印在她眉心,字字灼热。
“你喜欢我,是知道我就是凡尘境中孙芳慧,还是更早之前,便有爱慕我的心思?”她枕着他肩,目光越过细雨中晃荡的秋千,投注到天边。
明梧拉过她的手,握在掌中,反问说:“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早就喜欢我,不然为何七八年前你就找叶绯玉,还为我和徽息神女置气?”
“听末说的?真是多嘴。”
“不止是他。”纪棠抽回手,拿出衣袖中符书,“渡元文君也告诉我一件事。”
“这是什么?”明梧疑惑地看看纪棠,有看看她手里破旧书籍,拿过缓缓翻阅,半晌后,轻笑道,“原来是它,我都快忘了这档子事了。”
他又记起那个拿着剑的少女,小小的一个人,却总板着面庞,不说话,也不笑,眼睛分明藏着警惕,表面上却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虚张声势得……有些可爱。
“为什么要写这本书?”
“你不适合练剑。”
“你就想我画符?”
“我只是觉得画符也许更好,符箓之术练习熟练后,配以灵力咒语,应敌之时不比剑差。”
“为什么不亲自给我?”
“我也记不清了,”明梧低声一笑,放下符书,“丰泽殿和师尊那儿,都是仙侍和师兄师弟,清一色的男孩,平常时,哪个要是多和女孩说一句话,他们便凑在一起说笑。没亲自给你,想来是因为不熟和不好意思的缘故吧。”
想象着他窘迫害羞的样子,纪棠也弯起唇角,又乾坤袋里取出一个包裹,
“明日要去砀施山了,这是我从翠微堂搜刮来的丹药,你带着路上用,有备无患。”
土黄色布袋有水桶粗,到小腿高,沉甸甸一大堆。
明梧预估错重量,第一下险些没拎起。
“有这些连吃食都不带了,路上饿,捞几个充饥就是。”明梧边打趣,边将这一大袋东西放到储物袋中。
“红色是凝血丹,被刀剑所伤后吃一颗。”
“好。”
“蓝色是闭气丹,遇到毒烟毒雾吃一颗。”
“好。”
“绿色是清神丹,用于被幻象迷阵所困,稳定心神的。”
“好。”
“褐色是祛毒丹,叫抹了毒的箭矢飞针射中,赶紧吃它,而后打坐可事半功倍。”
“好。”
“黄色是增元丹,法力消耗太多,吃几颗能够快速恢复气力,切记不能一下吃八颗以上,太补会流鼻血。”
“好。”
……
“明梧。”
“还有什么要嘱咐?我都记下。”
“没了。”纪棠笑着摇头,“想必帝尊和奇乾真人早为你准备妥当了,何况以你自身修为能力,应对此行定是绰绰有余。”
她担心太过,能为他做得又太少。
“别太忧心,此去砀施山不单单是我一人,寥寥山的希丘师兄与守神山的毓襄仙子都会同去,修补破损封印不会有什么事的。”明梧微笑着将她拉到怀里,“你在家安心待着,等我回来,我便去拜见徽息神女,和她说我们的事情。”
纪棠直起身看他:“明梧,你想假戏真做?”
明梧看着她的眼:“不只是想,更是要。我们也该……”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唇上一阵柔软,她微凉的唇印在其上。
夜风卷着庭院里花香,混着两人身上淡淡酒气,缠绵得人心尖打颤。下唇蓦然微痛,她的声音贴着他面颊传入耳中,带着戏谑调侃的笑意:“呆瓜,不知道张嘴么?”
他被蛊惑一般,竟真松开唇齿。下一瞬,她凑得更近,细吻落来,不疾不徐撬开他的唇,舌尖扫过齿间时,那股清冽又微醺的酒香便顺着相触的唇舌漫开,只觉得酸甜里裹着她的温度,从相依的唇齿一路烧到耳根,让他晕乎乎,如在梦中,哪还记得未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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