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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
细雨淅淅沥沥个不停,没有月光透进来,房间里晦暗不明。
二人走进房内,侍女掀开烟色帐子,二人朝里望了一眼。
拔步床上的女子面色灰白,了无生气,原本明艳的面容瘦得脱了相,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屋顶,像被抽走了魂魄。
林四解释,“她中了两箭,失血过多,更严重的是因为胸骨被马踩断,大夫说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
“你要见我们?”卫枢问道。
懿靖缓缓地转过头来,凝望着他们,双眸有了些许波澜。
“我快死了。”懿靖双唇抖颤,望着任知宜的双眸充满敌意,“我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你很高兴吧?”
任知宜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未曾想过。”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懿靖既愤怒,又不甘,一张脸憋成紫红色,连续重重地咳了几下后,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来。
任知宜蹙眉,“人之将死,万事皆空,你又何必?”
懿靖捂着胸口,嘶声喊道:“不错,我懿靖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死了,也不会让我讨厌的人好过。”
任知宜望着她,眉头紧拧,“你将我们叫来,就只是想说这些?”
“咳……咳……”,懿靖张着唇,大口喘息,“我要你们替我报仇,屠尽何卢满门。”
此话一出,二人俱皆一怔。
屠尽满门,该是多大的恨?对于旁人尚且不能,何况是自己的亲人。
“世人皆知安州王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何卢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有多疼我,宠我,为我请封郡主。”懿靖疯笑两声,“那是他为了让皇帝安心而故意做给人看的。试问,无后之人又怎会有谋反之心呢。其实,他早就养了七八个私生子在外面,我这个女儿不过是个障眼的工具。反正我娘早逝,我让安州王府余下的人给何卢陪葬,也算是给他尽孝了。”
她越说越笑,越笑越咳,“既然我做不成公主,何卢也别想做皇帝。”
“不止是不能当皇帝,我还要他身首异处,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卫枢和任知宜相视一眼,心下慨然,懿靖嚣张跋扈,一向视人命如草芥,着实可恨,但是被亲生父亲那般对待,确实也有几分可悲。
卫枢道:“孤自会杀了何卢,但不是为你。”
“我知道何卢制作兵甲和军械的地方。”懿靖虚弱一笑。
懿靖朝任知宜招手,“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卫枢不想知宜与她再有牵扯,伸手一拦,“有什么话,说给孤听吧。”
他径直走到懿靖身边,低头附耳倾听。
“……”
一番耳语后,懿靖喘了口粗气,“听清楚了吗?”
卫枢正自沉思。
懿靖突然欺身上来,用力咬在他的耳朵上。
她几乎用了全部气力,但是因为身体实在过于虚弱,动作迟钝而无力,接着被卫枢反手推开,跌在床上。
“疯子。”卫枢恼怒地摸向耳后,伤得不重,只是微微流了点血。
林四怒道:“殿下好心来见你最后一面,你竟敢如此。”来之前,他让侍女搜过懿靖身上、被褥和枕下,确保她身边没有利刃,却没料到她会这么疯。
“呵……”,懿靖看着任知宜,笑得癫狂,“本来想咬掉她的耳朵,让她当不成太子妃;后来想想,让卫枢做不成太子岂不更好。”
“咳咳……我原打算成为太子妃后大义灭亲……将何卢谋朝篡位之举供出,这样太子登基,我就是皇后……”
“冥顽不灵。”卫枢失了耐心,连看也不想看她一眼。
懿靖歇斯底里地喊完,一下子瘫倒在床上,鲜血自她口中喷涌而出,双目至死不闭。
一生系权欲,死亦无解脱。
————
安州战事持续数日,何卢调主力军队去往安州驰援。
关州之危解除后,张威趁机带兵回扑,几番恶战下来,终于在济州大胜一场。张威乘胜追击,终于收复济州和绪州。经历几场胜利,胤军士气大振,大军一路向南,与靖南军形成南北夹攻之势,令何卢腹背受敌。
另一边,卫枢找到懿靖所说的地方。
她没有撒谎。这个地方位于靖北道北部的深山,何卢曾以官府的名义发出告示,言明此地有猛兽出没,将其列为禁区。
深山之中,有一处后天开凿的洞穴,在这里,何卢养了上百工匠,这些人被关在洞里,每日烧铁锻造,制作兵器和铠甲。同时,这里也是何卢的兵器库。
卫枢捣毁洞穴,将兵器全部收缴,一部分留在关州,另一部分送到张威那里。
刚刚经历过绪州大捷的张威将这件事编成歌谣,让兵士们传唱。
“山中无猛兽,何賊藏刀枪。谁知黄雀后,空手见阎王。”
歌谣越传越广,传得各州人尽皆知。
何卢的军队本就连吃败仗,听到对面日日传来的歌谣,心里越发忐忑。
夜里,四五个小兵围坐着烤火,满面愁容,“兵器都没了,这仗还怎么打啊?”
“听说靖南军兵强马壮,带兵的将军是杀神转世,一人可敌百人。”
一个叫杨四的老兵一边拨弄着火堆,一边叹气道:“大家还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吧,打仗都是有胜有败,想这么多还怎么往前拼杀啊。”
“杨四哥,你在营里时间长,那个事儿是真的吗?”一个小兵捂着嘴小声道,“就是云门镇那个。”
大家闻言,都沉默了。
太子将云门镇案的线索公诸于世,包括安州王下毒、放火的罪证,桩桩件件,既有人证,又有物证。王府的幕僚单先生说这是太子的阴谋,故意诬陷王爷,意图动摇军心。
这几日,军中陆续有人逃走,说不清到底是受歌谣的影响还是信了这件事。
刚才问话的小兵又问,“若是真的,咱们还要继续打吗?”
又是一阵令人憋屈的沉默,没人回答。
第二日晨起,天刚蒙蒙亮。
众将士甫一走进校场,便被眼前的场景惊骇到。
高高的木柱上,悬挂着五个人的头颅,每个头颅下面都有一滩尚未干涸的血。
定睛一看,正是杨四和那几个小兵,那头颅散发瞪目,极其可怖。
“此五人乃有叛逃之心者,枭首以示。”单先生立于高台,代替仍在重伤休养的安州王传军令。
非“有叛逃之行”者以枭首,乃“有叛逃之心”者即以枭首。
何为“叛逃之心”?凭何而断?
众士闻言,俱皆胆寒,心寒。
————
十日后,安州城破,归小夜又连夜奔袭,立下大功,生擒安州王何卢。
谁料到,此时京城却出了事。
何卢的义子,翰林院七品待诏刘泰带着十几个高手闯进安王府,劫持了安王。
祭礼之后,北衙卫奉命监视刘泰,才发现他早已悄悄逃离京城。后来何卢起兵,江南战事胶着,也无人再记得此人。
没想到,刘泰根本没有离开京城,而是乔装改扮潜伏在安王府周围,掌握到安王的行踪,集结何卢安插在京城的高手,一击得中,竟将安王挟持于府中。
刘泰要求朝廷送何卢安全进京,否则便与安王同归于尽。
卫枢收到这个消息时,靖南军刚刚将生擒的何卢送至关州。
书房中,有不速之客到来。
卫枢正在加紧处理各州报送的军报,虽然何卢被擒,但还有些残部逃脱,若不能一网打尽,终究是个祸患。
他微抬眼睫,眸色淡静,“何事?”
景随径直道:“明日一早,臣想与殿下一起回京。”
“不妥。”卫枢拒绝得更加直接了当,“叛乱刚刚平息,关州这边千头万绪,需要你留下处理。更何况,孤这次回去必要快马加鞭,你伤重初愈,不宜奔波。”
景随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殿下这么急着回去,是为了救安王?”
卫枢拧眉。
景随继续道:“陛下近来身体欠安,能与殿下一争储君之位的只有安王,若何卢在路上出点意外,殿下便再无后顾之忧。”
卫枢凝望着他,双眸中似有火苗在跳跃。
“景随,单凭你这句话,孤便能立刻杀了你。”
“臣不敢。”景随作了一揖,“殿下若非怕臣坏事,为何千方百计阻挠臣回京。云门镇的案子已经勘破,臣兄长的死因却还不知。刘泰铤而走险,交换何卢回京,为的就是与当年知晓秘密之人做一场交易,臣一定要亲眼看着他们对质。”
卫枢摆摆手,“你不必说了,孤不会答应。”
闻言,景随笑得更加莫测,“难道殿下是为了刻意分开臣和知宜?”
卫枢呼吸微滞。
“殿下错了。”景随摇头笑道:“若殿下不答应臣,知宜是根本不会跟殿下回去的。”
“呲啦……”
朝廷的文书用的是翰州纸,纸张厚韧,不易破损,可是……卫枢手中的这张文书还是被撕破了。
卫枢冷着脸,“凭什么这么说?”
“知宜近来一直心怀愧疚,想报答臣救命之恩,若臣开这个口,她定然答应。”
卫枢怒极,“景,随。”
景随笑若春风,“殿下觉得我卑鄙?可是我从来没有隐瞒过她,她也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不信,殿下可以问问。”
就是这份从容的笃定,令卫枢嫉妒得发狂,眼尾愈加泛红。
屋内安静了几息。
“好,孤去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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