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要俞温按时吃药着实困难，不出意外，他的发烧反反复复折腾，幸亏近期没有太多事务让他拼死拼活，身体底子养好了些，不至于虚弱到无法起床。
　　然而起床也无事可做，他被停职成无业游民，邋里邋遢坐在电视电脑前食不下咽，屏幕看的人头晕眼花，加上亲人朋友没陪在身边，闷得想拿头撞墙。
　　卧病在家的日子很是难熬，而且不方便催黎津打探郑禾恩的消息，俞温只能在心里折磨自己，像被置于文火炙烤，焦急万分却不得脱身，浑身难受。
　　握着手机昏睡过去好几次，后一天早晨终于得到黎津的回复。寥寥几语道目前基金会两边皆工作繁忙，实在没办法进行人事变动，希望俞温能够谅解。
　　黎津的话永远漂亮得体，让人挑不出错，可俞温已然明白其中含义。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全身器官被刺的又麻又痛，几乎失去知觉。
　　尽管俞温不甘心的反复咀嚼黎津的用词，还是没有发现一丝转圜余地，道过谢后，他认命似的扔掉手机，埋进枕头里。
　　冷静下来一想，郑禾恩确实毫无回来的理由，他工作生活稳定，也不想见自己。反观自己冲动的行为，俞温更自惭形秽，这样的做法和曾经的不成熟有什么区别呢？郑禾恩一定很失望...
　　俞温烦躁的唉声叹气，懊恼的揉乱头发，后悔为时已晚。
　　大概想掩饰什么，他给郑禾恩的消息是一如既往的日常问询，措辞严谨的仿佛向上级打报告，十分枯燥没有心意。
　　郑禾恩并未像之前那样犟着不理睬，有空回几句，似乎没法从文字中看出任何不耐烦，同样也没有半分热络。
　　氛围比尚未见面的相亲对象好不了多少，相互隐藏一点小心思。两人各自手抓一副牌，俞温是慎之又慎，生怕被揭穿老底，郑禾恩则兴致缺缺，捏着王牌将出未出。
　　这反倒让俞温有些庆幸，换个角度想，他的莽撞和冒失被他和郑禾恩之间的默契悉数掩盖，犹如一个重新开始的信号，勾出蠢蠢欲动的萌芽。
　　大概是前几日天气容易令人沮丧，其实根本没到最糟的那一步，总有路可以行得通，他得沉住气，他需要耐心等待。这不正是他历经种种后体悟出的最高法则么？那么长的时间他等过，还怕如今这一时么？
　　屋外雨势暂歇，俞温总算懂得捡起“温度”，裹紧大衣，揣上几张银行卡下到车库开车。
　　刚驶出小区，异样的直觉让俞温看一眼后视镜，又开出一段路，后视镜中的一辆黑色车仍尾随在后。他不动声色的按照原定计划来到银行，却被告知他的账户已冻结，连带名下的所有资产一起无法支取。
　　俞温脸色当即十分难看，夺过那张废卡，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然而一连去几家银行，情况并无区别，只剩一张卡里还有些零散的现金，不多不少，可能够他吃半个月饭，不及他学生时代一天吃喝玩乐的花销。
　　俞光启太精明，连俞温的私人小金库都尽数查封。
　　只钱这一项，俞光启死死捏住俞温的命门。俞温最好的两个朋友，孔知追求俞温不成，又被父亲罚去国外，两人之间气氛尴尬，而吴风旭刚和俞温闹僵，俞温定不会找他们借钱。若是向曾经的酒肉朋友借钱，俞温断然拉不下面子。
　　俞温摩挲食指和中指，想抽烟。不过照他预估，俞光启没给他留买烟的钱。
　　想他俞大少何时如此憋屈过...然而他不得不忍。心中愤愤，俞温推开银行玻璃门，迈步直朝停在他车后方的黑色越野走过去。
　　强烈反光的挡风玻璃下隐约可见车里坐了两个穿黑西装的人，随俞温走近，不出所料，其余四扇窗户全贴了密实的防窥膜，车内之人的职业不言而喻。
　　俞温大剌剌上去敲副驾驶车窗，半天没有反应。俞温不恼，正待抬手再敲，那车窗却抢先摇下来。里面那人紧绷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冷声问，“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俞温心中暗暗一嗤，“借根烟。”
　　那人轻微一僵，转头和驾驶座上的人交换一个眼色，便从上衣内兜掏出一包二十几块的烟，递一支给俞温。
　　俞温用手指熟练的夹烟抖了抖，那人识趣的用打火机给俞温点上火。
　　“跟了我一下午，有什么收获吗？”俞温颇为享受的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串烟气。
　　“哈哈，您看错了吧...”那人挠挠脸颊，尴尬之色尽显，不但没有把旁边这位不速之客丢下扬长而去，甚至不敢关上车窗。
　　俞温不拆穿，也不多话，倚着他们灰扑扑的车门把烟抽完，把烟蒂狠狠捻灭在那人双手奉上的烟灰缸里。
　　搓着手回到自己车上，俞温终是扛不住怒意，一把摔上车门。
　　...
　　俞温一个人闲不住，总记挂工作，这种心态连他自己都大吃一惊，回过味来有些沾沾自喜，觉得深受郑禾恩感染，是件好事。
　　之前团队的人或被遣散，重新分配到各个部门，或是在t国领到新的工作，较为亲近的助理任墨升任某部长的秘书，副总胡有康又离俞光启太近，都让俞温无从下手。
　　思来想去，俞温联系上之前业务部的李部长，现在应该称李总监，表明自己打算跟他熟悉一下俞氏总部的业务，第二天便要去报道。
　　李总监明白俞温现下的处境，也知道俞温的真正身份，更清楚俞温在他手下工作时祖宗一般的性格，推拒不得，只好答应下来。
　　李总监性格敦厚，对待俞温的态度一如往昔，还给俞温安排工位。俞温这回没有迟到早退、无所事事，和普通职员一样做起基础工作，不少同事投来好奇的目光，被俞温全然忽视，专注力前所未有。
　　这些动静自然瞒不过俞光启。俞光启不仅掌握俞温的所有动向，也知道俞温发现了他派去的保镖。不管俞温种种行为是不是刻意表演，俞光启对俞温目前的表现挺满意。
　　俞温安安份份上完一周班，等来的是俞光启的召见。
　　周阿姨烧了满满一桌佳肴，大半是俞温爱吃的，俞光启见到这番景象，脸色故意板了一板，“对这臭小子倒是好得很。”
　　周阿姨笑呵呵，“俞温工作忙，得吃点营养的补补身体。”
　　“谢谢周阿姨！我太想这一口了，接下来几天有没有空去我那？”俞温想趁机把周阿姨要来，那么自己不仅不愁吃，晚饭时还能有个人陪着聊聊天。
　　“差不多行了啊！”俞光启抬脚想往俞温屁股上踹，但很快无奈放下，“赶紧吃。”
　　两人在桌边落座，用到七八分饱，才慢下动作闲谈。
　　俞光启说基金会的新配方已经提交审核，恐怕还得一阵才投入生产。说国内的情势仍处于低谷，风波没有过去，预测近期不会迎来转机，他们需要等一个时机。
　　在如此危急关头，俞光启叮嘱俞温不要轻举妄动，最好隐忍。
　　俞温扯扯嘴角，漫不经心道，“我哪有办法轻举妄动？我现在就普普通通一文员...”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扭转局势。”俞光启忽然打断道，“联姻。”
　　“不可能！”俞温想都没想便拒绝道。
　　“那你想怎么样？”俞光启冷然道，“想跟郑禾恩发展？算了吧，他能给你什么助力？能给俞氏什么助力？确实，我欣赏他的业务能力，但这种能力影响和带动的仅是一小部分，怎么能撑起一个大公司？何况你现在出不了国，不如趁此机会跟郑禾恩断掉，然后找一个合适的omega结婚。”
　　再次听到这样的话，俞温一反常态的沉默，深黑的眼眸中不知酝酿什么。良久，他轻声开口，“爸，让我去t国见郑禾恩最后一面。”
　　“你觉得可能吗？”俞光启有些好笑的反问。
　　“爸...求你了，我真的想再见他一面。”俞温声音发颤，仿佛已然认同不可改的命运，却仍期待改变的机会。
　　俞光启是有多傻才会被俞温这种小把戏骗到，果断道，“事情就这么定了。找个时间，我带你认识一下那位omega。”
　　毕竟公务繁忙，俞光启没在桌边多留。
　　俞温则不甘的抿紧嘴唇。无论他如何哀求，俞光启始终压他一头，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可俞温绝不想就此听从父亲的安排，偏偏要走出一条新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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