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古亦然从医院醒来的时候，眼前模糊串流的人影让她像是置身梦中。她忘记了自己何时被人搭救，更不想回忆是怎么在斩阴谷那地方熬下来的。

　　只记得当时在虚脱中仍惊恐万分的脸，亲眼看见一个男孩将木质的长矛刺进那野人的胸膛。

　　古亦然想要叫喊，却只能从苦涩的喉腔发出极为微弱的声音。

　　“司皑，你，这是做什么？”她没有力气阻止，带着湿濡且血红的眼踉跄移到司皑脚边。

　　男孩没有因她的呼唤停下手里的动作，反而异常决绝，将手中带血的长矛刺进深洞里那男人的身体。

　　他手脚被锁，行动不便，更是由于饥饿而无力抵抗。

　　找不准心脏的位置，便一下又一下地刺穿，一定要让他毙命。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她将双手搭在司皑高举的手臂上，大张的嘴因恐惧而颤抖，口水无法控制地从嘴角滑脱到地面。

　　司皑眼圈乌黑，也早已饥饿至了极限，他此刻的面容犹如蹲守在道路口的恶狼，或许比它们凶暴百倍。

　　他并没有理会古亦然的阻挠，而是转过头用阴森的目光看向她，泣声嘶哑道“我们要活命，就必须有人要死。我和他之间，你选择谁。”

　　她不敢回想他那时的脸，这不是他。不过后来撤回双手，几乎没怎么纠结，仍默许了他的行动。

　　古亦然眼睁睁看着那男人棉花般倒在脏物中，黑黢黢的浓血与早已风干的狼血混为一片，再没了动静。

　　血，到处都是血。司皑的上衣裤脚，他的脸，还有她身上，全都是污浊的血。

　　他握凶器的手已经高速颤抖，显然也是为此陌生，表现得恐惧又稚嫩。在腐烂的肉骨中倍感狰狞。

　　腥味灌满鼻腔，古亦然合上眼跌坐回地面。

　　没缓过几秒，牙间突然多出个异物，口腔里被人强制性从外部塞进一口棉花花的东西。浓烈的铁锈味混合着莫名劲道油腻的口感，瞬间在嘴里化开。

　　“呜！”

　　她下意识嚼了两口，在明白那是什么之后毫不意外地呕了出来。

　　嘴里仍是一股难以消去的酸味。

　　古亦然回过头，见那人的手臂已经血肉模糊，剖开的血肉撕扯时没那么费劲。司皑便将肉撕成条，尽量将沾满血的地方除掉，一口口塞进嘴里。

　　黄油般的脂肪和血红的皮肉暴露在眼下，似乎能瞧见紫红的脉络，除了彻底的反胃也来不及再有别的想法。

　　古亦然失声许久，却依旧听见的是她从不曾熟悉魔鬼一般的声音。

　　“吃下去！你想死吗！”

　　以及再次被拘禁下颌，强扣进嘴中的血肉。

　　他们就这样活了下来。

　　撑过了狼群群居的日期。

　　这就是人类在面对生死之时所谓的救赎。大限已至，没有退路，所谓求生，宁可付出任何代价。

　　她理解所有人，但也是凶手，只能用往后余生暗自悔恨。可事实上，也倒不如说成是对自己变相的谅解罢了。

　　古亦然离开路口穿过树林的时候腿是瘫软的。

　　恍惚间经过一片墓地，司皑停了下来，但她没有。

　　再后来二人便走散了。

　　说来奇怪，虽说没有狼群，但也做足了与单只狼搏斗的打算。

　　毕竟来时是这样。

　　然而离去的道路格外顺畅，丛林里隔段路便有一只狼的尸体，仿佛有谁率先清扫过。

　　她疯狂想要忘记洞穴里的一切，就当自己已经饿死在这满是阴魂的斩阴谷。

　　醒来时鼻腔插了两条管子，只觉得做了场噩梦，像是终于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身边古父和古亦成笑中含泪地望着她，一转头，段千一的脸在窗外一闪而过。她总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说起来可笑，没有司皑，她再见不到这光景。

　　她并没有详细诉说斩阴谷的事情，准确来讲是说不明白，完全像做了场毫无头绪的噩梦。并且那地方很早就是禁区，什么怪事都有，本就不应涉足。

　　警察调查了些日子，最后也没什么结果。

　　也罢，权当陪着古母在地狱中体验了一遭。庆幸的是，她再没有流泪。

　　也没有勇气再面对司皑。

　　火化、安葬、痛哭，那段日子仿佛过了很久。她很久都没见过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而自己却没怎么抬过头，脖子都累得酸透了。

　　高中的同班同学来了许多，大部分没来得及说上什么话就匆匆告别。但那些人古亦然根本不在意。

　　果然从头至尾，他没有出现过。

　　不知为何，当初二人心照不宣地在一起，如今却也心照不宣地默默走散。尽管刚以不远不疏的关系相处，却依然觉得再回不去从前。

　　哪怕是分手，也得说清楚的好。

　　古亦然像是为自己找了借口，拨去了司皑的电话。可电话那端，一直是无人接听。

　　连电话都删了么？

　　无论如何也要联系上他。

　　这些天古亦然想尽了各种办法，发□□，发信息，打电话，甚至拨通了他舍友和同班同学的电话。却被告知司皑已经很久没去学校上过课了。

　　人间蒸发么？就这么想躲她么？

　　就算留句话再离开也好啊。

　　她仍不死心，她要当面把话说清楚。生死都经历过，一个大男人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吗？

　　古亦然愤然跑去司皑家，那条路不知已跑过多少遍。不知还能再跑多少遍。

　　“司皑！你给我开门！玩儿什么失踪！司皑！”她费力地拍打着司皑的家门，一下狠过一下，“给我开门！大爷的给我滚出来！”

　　非进去不可似的，说着便上了脚“给我开……”

　　一阵风向后流过，房门被打开，席枢榆冷脸看着她，面前的女孩好像和之前见到的不太一样。

　　“让司皑出来，我有话给他说。”

　　“他去美国了。”

　　她宁可相信听到的是一句玩笑话，却又不得不再次问道“什么？”

　　“他去美国了，一个星期之前就走了。他料到你会过来，所以让我替他传个话，他说分手。你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门被关上，席枢榆靠在门内，却突然变得无比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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