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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生变灰光现
火在凹洞深处重新燃起。
夜枭半跪在百里东君身侧,手指搭在他腕脉上,眉头紧锁。脉象混乱至极——忽而如惊涛骇浪,忽而如死水微澜,更有一股从未见过的、沉滞如铅灰的气息在经脉中缓缓流淌。
罗铁撕开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条,沾了烧开的热水,擦拭百里东君额头的冷汗。那汗水触手冰凉,竟隐约透着一丝灰败之色。
“公子的身体……”罗铁声音发紧,“比在南疆时更糟了。”
夜枭没有回答,目光死死盯着百里东君左手掌心那道细缝。
裂缝只有发丝粗细,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但就是从这微不可查的缝隙中,透出那种诡异的灰光。光不刺眼,却让人莫名心悸——仿佛多看几眼,连魂魄都要被吸进去。
“这不是蚀骨幽雾的气息。”夜枭终于开口,“也不是公子体内的生机本源……这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惊疑不定的神色:“这是阴阳相冲、生死相搏之后,产生的‘第三种东西’。”
蒲枯草在昏迷中忽然咳嗽起来,咳得很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夜枭猛地回头,发现老蛊师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的眸子,正直勾勾盯着百里东君掌心的灰光。
“寂灭……与生机的……混沌……”蒲枯草的声音虚弱如游丝,每个字都像是用尽力气挤出喉咙,“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和……他体内的平衡被外力强行打破,阴阳二气在极致的冲突中,没有湮灭,反而……融合出了不该存在的东西……”
“不该存在?”罗铁追问,“什么意思?”
“生就是生,死就是死。”蒲枯草喘息着,“就像白天与黑夜,虽然交替,却永远不能同时存在。可他体内……生与死的界限,被那股蚀骨幽雾的极致阴煞,和他体内那缕神秘的生机本源,硬生生撞碎了。”
老蛊师挣扎着想坐起,夜枭连忙扶住他。
蒲枯草盯着那道灰光,眼神狂热又恐惧:“你们看那光——它既不是金,也不是黑,而是灰。金代表阳、生;黑代表阴、死;而这灰……是生与死、阴与阳交融之后的……‘混沌’。”
“混沌?”夜枭心头一沉。在古老传说中,“混沌”是天地未开之前的状态,无形无质,无阴无阳,无生无死,却蕴含着最原始、最根本的力量。但这种力量,绝非凡人之躯能够承受。
“他现在的身体,就像一个被强行打破又勉强粘合的陶罐。”蒲枯草咳嗽更剧,嘴角渗出血丝,“阴阳二气在罐中冲撞,原本该将罐子彻底炸碎,却机缘巧合下,撞出了一丝‘混沌’。这丝混沌暂时维持了罐子的完整,但……”
“但什么?”
“但这混沌本身,是比阴阳二气更危险的东西。”蒲枯草的声音越来越低,“它没有属性,却能同化一切属性。它会慢慢吞噬公子体内残存的生机和阴煞,最终将他的身体、经脉、乃至神魂……都化为一片真正的‘混沌’。”
凹洞内一片死寂,只有柴火噼啪作响。
夜枭的手微微颤抖:“有什么办法?”
蒲枯草沉默了许久,缓缓摇头:“老夫一生钻研医毒,见过无数奇症怪毒,但这种情况……闻所未闻。或许……”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或许只有传说中的‘三生花’,才能逆转混沌,重定阴阳。”
“三生花?”罗铁皱眉,“那是什么?”
“一花三叶,一叶代表‘过去’,一叶代表‘现在’,一叶代表‘未来’。”蒲枯草的声音缥缈如从梦中传来,“服下此花,能让人在生死边缘窥见三世因果,以因果之力重塑肉身神魂……但这只是古籍上的记载,是否真实存在,无人知晓。”
他看向昏迷的百里东君,眼神复杂:“公子体内这缕混沌,或许就是因强行窥探生死极限而生。若真有因果……这也算是他的劫数。”
洞外风雨渐歇,天色微明。
夜枭站起身,走到洞口,望向北方层峦叠嶂的山影。野人山就在前方,过了野人山,便是南境官道,离乾东城就不远了。
但公子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他回身,看着百里东君苍白如纸的脸,和掌心那道越来越明显的灰色裂缝。
必须赌一把。
“罗铁。”夜枭沉声道,“你带一半弟兄,护送蒲老和公子,走野人山西侧的小路。那条路虽然绕远,但相对隐蔽。”
“那你呢?”
“我走东侧。”夜枭目光冷冽,“皇城司的杀手不会只有一批。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罗铁断然拒绝,“月狐已死,但‘蚀骨’还有其他人。你一个人太危险!”
“正因为他们还有其他人,才需要有人去引。”夜枭语气不容置疑,“公子现在的状况,经不起再次袭杀。我们必须分头行动,赌他们主要目标在公子身上,会追着公子这条线走。”
两人对视,洞内气氛凝重。
最终,罗铁咬牙点头:“好。但你记住,若公子能撑到乾东城,我罗铁这条命,今后就是你的!”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夜枭难得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护好公子,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他转身,开始清点还能行动的护卫。除去重伤无法行动的,还能战斗的只剩下九人。夜枭点了四个“渡鸦”精锐,罗铁带走剩余五人和四名负责抬担架的弟兄。
分别前,夜枭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百里东君。
少年躺在简陋的担架上,眉头微蹙,仿佛在梦中也在忍受着痛苦。左手掌心的灰光,在晨光熹微中,显得格外刺眼。
“公子。”夜枭低声道,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属下定会为您杀出一条血路。”
他转身,带着四人消失在黎明前的薄雾中。
罗铁目送他们离去,深吸一口气,对剩余的人道:“我们也走。记住,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公子的担架不能停!”
队伍再次出发,沿着野人山西侧的小径,向北而行。
晨雾在林间流淌,湿漉漉的叶片上挂着昨夜的雨水。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腐殖层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
担架上,百里东君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无边的灰色海洋中漂浮。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没有过去未来,只有永恒的“现在”。
海洋中,有光。
金芒与黑芒交织、碰撞,每一次碰撞都会迸发出细密的灰色火花。那些火花落入海中,便化作一丝灰气,融入这片无边无际的混沌。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肉身正在被这灰色海洋同化。
经脉、骨骼、血肉……都在缓慢地失去“属性”,变得既非生,也非死;既非实,也非虚;既非存在,也非不存在。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体验——死亡至少还有终结,而这里,只有永恒的、无意义的“混沌”。
意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那是一缕极淡、却极其坚韧的金色丝线,从灵魂最深处延伸出来,抗拒着灰色的同化。丝线的另一端,连接着遥远的、模糊的记忆碎片——
乾东城的酒香。
父亲百里成风严肃却关切的眼。
母亲温柔的手。
叶云在月下舞剑的背影。
还有……前世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和火中那人决绝离去的身影。
这些记忆碎片,在灰色海洋中闪烁着微弱的光,像是暴风雨中最后一盏灯塔。
我不能死。
这个念头从灵魂深处迸发,化作一道无形的涟漪,在灰色海洋中扩散开来。
涟漪所过之处,灰色微微退散,露出下方金与黑交织的底色。
但也只是微微退散。
混沌太庞大了,庞大到足以吞噬一切反抗。
百里东君的意识,再次沉向灰色海洋的深处。
就在即将彻底沉没时——
他左手掌心,那道灰色裂缝,突然剧烈颤动起来!
裂缝深处,那点混沌的灰光,骤然收缩、凝聚,最后化作一枚米粒大小、半透明、内部有金黑两色气流缓缓旋转的……结晶。
结晶成型的刹那,灰色海洋停止了扩张。
不是被压制,而是……找到了一个“锚点”。
所有的混沌之气,开始向那枚结晶汇聚、坍缩。百里东君的肉身,停止了被同化的过程。
意识海中,灰色的浪潮退去,露出下方破碎却依旧存在的金黑版图。
百里东君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是罗铁那张满是血污和担忧的脸。
“公子!您醒了!”罗铁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百里东君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如火烧。他微微抬手,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
裂缝还在,但已经不再透出灰光。掌心正中,多了一枚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结晶印记。印记呈圆形,内部金黑气流旋转,外围是一圈若有若无的灰色光晕。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混乱的阴阳二气,被这枚结晶强行约束、固定,形成了一个极其脆弱的、动态的平衡。
就像走钢丝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手中却多了一根细到几乎看不见的平衡杆。
依旧危险,但至少……有了那么一丝站住的可能性。
“我昏迷了多久?”百里东君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不到两个时辰。”罗铁连忙递过水囊,“公子,您感觉怎么样?”
百里东君抿了口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感。他感受着体内的状况,缓缓道:“暂时……死不了。”
他看向北方,野人山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夜枭呢?”
“他带人走东侧引开追兵了。”罗铁低声道。
百里东君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加快速度。”他最终只说了三个字。
队伍再次前行。
担架上,百里东君闭上眼,内视己身。
心脉处,那枚微小结晶静静悬浮,金黑二气如两条首尾相衔的游鱼,环绕着结晶缓缓旋转。结晶本身,则散发着微弱的灰光,将一切暴烈的冲突,都约束在一个微妙的范围内。
他不知道这结晶是什么,也不知道它能维持多久。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活着回到乾东城。
为了那些还在等他的人。
为了那些未了的恩怨。
更为了……弄明白这具身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方,野人山的密林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
像是在迎接,又像是在警告。
新的路,还在继续。
而混沌已生,因果已种。
接下来要面对的,或许比死亡本身,更加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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