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卿明
斗转星移,岁月如梭,广州警备司令部在广州沦陷后迁到了韶关继续“苟延残喘”等待时机。
十八岁的裴月明前往四川铜梁成为入黄埔第19期生,而王皎卿作为随从陪同他一起前往。路上,裴月明接到了因为青岛防疫给水部”导致的细菌瘟疫,王皎卿一家人均以死亡。
三月后,接不到家里任何消息的王皎卿起疑,裴月明将他父母弟弟已死的消息如实以告。
三日后夜晚,裴月明刚回裴宅,就看到王皎卿穿戴整齐,背着一个小包袱。
“少帅,我要去前线,我不想在大后方了。”王皎卿笔直站在裴月明面前,与以往不同,他目光直直射向裴月明。
“跟我怄气?”裴月明抬手打碎了装着波尔多红酒的高脚杯,几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碎片从大理石地面上跳到昂贵柔软的羊毛地毯上。
“没有,少……少爷。”王皎卿已经不是七年前那个十二岁的瘦弱男孩了,被裴月明捡回广州后,好吃好喝的,也不成天担惊受怕,他跟喝足了水的树苗一样,现在比裴月明还要高出半个头。
“跪上去。”
裴公馆里除了裴月明自己,他从不把任何人放进眼里,他老子裴焱阳都不是例外,何况他呢,王皎卿想着,使了点小心思找了个角度跪下了。
“嗯……”玻璃碎片扎进肉里,王皎卿觉得他都听到血涌出来的声音了。
“是我让他们留在青岛的?”王皎卿这点小心思完全瞒不过裴月明,他抬脚踩住王皎卿肩膀,狠狠用力向下压,“你怕他们在我手里,自己不好脱身,所以让他们留在青岛,现在他们没了,你怪我!”
“我没有!”
回应王皎卿的是狠狠一巴掌,裴月明手上戴着皮手套,都是黄埔军校发的配套校服。
“再犟嘴。”裴月明放下了腿,捏住王皎卿的下巴,七年养下来,连条狗都知道见了主人汪汪叫,偏得王皎卿只知道如何给他上眼药。
“我不想带他们来这是因为我骗了他们,我说你会让我读书,跟着你我有前途。”王皎卿左脸肿的很高,红的吓人。他皮肤养的白了许多,虽然仍不如裴月明那样如何都晒不黑,好歹是清秀了些。用裴月明的话讲,之前是煤球,现在算得上是“能看了”。
“怎么,我没给你书读,这么委屈!”裴月明站直了身子,气的有些眩晕,“明天我就把你送进黄埔军校,不上满三期别想出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识字还懂日语和俄语。”裴月明除了英语和汉语,其他语言一概不通,他书房里那些日语和俄语书都是给他单独准备的。有时裴月明还故意把书放在明面上,生怕王皎卿看不着。
“呦,还是个小天才呢!”裴月明心说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那爹是抗联领导,留学日本,日语就是他教你的,你那娘是俄国贵族的佣人,你俄语差不多就是那时候会的。
“少爷!”王皎卿膝盖疼,禁不住的扭了下腰。
“别动,膝盖不想要了?”裴月明抬手又是一巴掌,成功让王皎卿消停了。这人就是记吃不记打,裴月明想着给后面的女佣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叫医生。
“裴月明!”
“你叫我什么?”裴月明刚抬手,王皎卿舔舔出血的左嘴角,径直站起来了,他死死环住裴月明的脖子不撒手。
“我爹是东北老抗联,他是受了重伤被送出东北的。我娘、我弟弟和我都是被抗联的大爷大娘秘密送出东北的,他们是我一家的恩人,奉天也是我永远的家。”王皎卿屈着腿,站不直,他硬挺着疼坚持住没倒。
裴月明冷笑,白眼狼崽子,在自己身边住了七年,还不说句有少爷在的地方就是家。
“我知道。”
王皎卿猜到裴月明肯定把他老王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查的清清楚楚了,他也就是一说,没想裴月明有什么反应。
“我离开青岛时,跪在我爹面前赌咒发愿,我一定会有出息,把日本/鬼子打出我华夏山河,我会带他们回家。”王皎卿闭上眼睛,眉毛皱成个死疙瘩,喉口随着怒气一起涌出的还有血腥,他长出一口气,继续说道。
“三年前,你打得我半死,你说我那时上了战场就是去送死,我什么都不懂,我听你的了。可现在我不能听你的了,我爹妈弟弟再也不能踏上奉天的黄土,我不想。我想回家,我想不必担惊受怕的在我自己家里睡个好觉。”
“哦,是我挡了你的英雄路了。”裴月明注视着王皎卿越来越红的眼睛,心里何尝不痛苦
1938年10月21日,广州沦陷,他怎么会不愤恨。他住了十年的地方,被日本人追着打了出来。可他不想放开拴着王皎卿的链子,他是他的,但战场上,他没有把握护住他。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需桑梓地,人生无处不清山。1”王皎卿眼里的水汽越积越多,他扁扁嘴,喉头间气血仍在翻涌。
“在哪看的?”裴月明抬手轻轻拍打着王皎卿完好的右脸,像是在思考落下的角度和力度。
“国难当头,您不会锁住我的,少爷。”王皎卿微笑着抬了抬脸,一如七年前祠堂外笑着挨裴月明巴掌的少年模样。
“无事就是全名、你你的喊,有事求就少爷、您您的叫。这般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我可没教过。”裴月明摘了手套,从口袋拿出帕子随手给王皎卿擦了眼泪。
“少爷,我真的就是想上阵杀敌,没有怪过你,从来就没有怪过。我是少爷的,狗怎么会咬主人呢。”王皎卿咬着帕子角,口齿不清的说着。
“明年我毕业后会去军中做作战参谋,你随我一起。”
王皎卿没来得及欢呼,只听裴月明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的继续道:“在那之前,胆敢踏出裴公馆半步,我亲手废了你的腿,我不养不听话的狗,听懂了吗?”
“懂了懂了,少爷!我一定把枪法练的更好,再看一遍《步兵操典》和《孙子兵法》。”要不是王皎卿现在还往下流血的膝盖不足以支撑他蹦起来,他早就窜到天上去了。
医生刚好来了,裴月明抬手让医生来给王皎卿处理伤。
王皎卿边“嘶嘶”的痛呼,还不忘笑着看裴月明。
傻狗。
1944年6月,衡阳保卫战正式打响。裴月明作为第十军第三师的少校参谋,奉命在城西张家山高地防御。
“炸猪!”面对数百日军的“猪突冲锋”,裴月明下令将手榴弹捆成一束滚下山坡,抵挡日军人海战术的同时炸毁对方防御工事。
“草人!”
裴月明让王皎卿带人扎稻草人,在夜间用稻草人举着废枪管布置了假机枪阵地,吸引日军炮火,而他带着大部队的真实火力隐蔽在反斜面,痛打了日本军队。
“真痛快!”王皎卿端着碗白粥吸溜着,他碗里有一块九儿给的豆腐乳,红艳艳的,拌粥特别有味儿。
裴月明还在拿望远镜看下面的日军,手里捏着的大饼一口都没动。
“少……参谋长,您吃点东西啊!”王皎卿把裴月明捏着的干巴饼撕成块扔到自己的粥里,用两根树枝充当的筷子搅和了送到裴月明面前。
“拿走。”裴月明最是恶心混成糊糊的食物,虽然那干巴饼还在粥上飘着,他也不会吃了。
“你天天动脑子,咋还不吃饭啊!”王皎卿一嗓子惊动了大半个连队,无数双眼睛纷纷注视着裴月明。
要不是有人,裴月明就扇死王皎卿,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但有人,人前不能训狗,他咬着后槽牙,不管王皎卿了。
“王哥,王哥,来,你来!”叫王皎卿的是林满山,他比王皎卿还小了两岁。
“咋了?”林满山在衣服里兜摸出来一个油纸包,他神秘兮兮的打开,里面是一块葱油饼,绿莹莹的葱花在上面缀着,自家下大酱的酱香在油纸包打开的一瞬就钻进了王皎卿的鼻子,他和林满山都紧着吸了两口气。
“哥,你给参谋长吧,我参军时我娘给我做的,就剩这一块了,这个油大,不干巴。”林满山发现了,裴月明是稀的粥也不喝,干的面饼也不吃,嘴挑的要命,像是官宦乡绅家里宠坏的少爷。但是杀鬼子最狠的就是他,明明是个官儿,却回回都冲在最前面,几次下来,加上人家脑瓜也确实够用,他们这些“老兵”都服。
“你给呗。”王皎卿吃了一口泡的宣软的饼,这多好吃啊,就少爷事多。
“不行,我怕他,你给吧。”林满山说完就喝着粥赶紧走了,不走不行啊,参谋长正瞪着他呢。
“满山给的,吃点吧,参谋长。”裴月明接过油纸包,垫着手咬了一口饼,也有点干了,葱花都不怎么新鲜了。
“你真不喝口粥?”王皎卿把粥里的饼挑着吃了,剩了小半碗的粥,算是不那么稀的。
“不喜欢,你自己吃吧。”裴月明又咬了一口葱花饼,就了一口水咽下了。
7月21日,裴月明所带连队弹药几乎耗尽。
“鬼子炮击三分钟后会停下一分钟装弹,等我口令,不许私自上阵地!”裴月明一把抓住身后的王皎卿,“就说你呢!当是玩过家家!”
“九儿死了,满山也没了,我……”裴月明当机立断甩了王皎卿一大耳刮子,“你踏马的就更得活下去,替兄弟们杀干净了这帮日本/鬼子!”
日本军队的炮弹密集的把他们挖的掩体都炸塌了,一具接着一具战友的遗体被垒在前方当做了新掩体。王皎卿看着那尸山,几乎咬碎了牙齿。
炮弹声慢慢消失,夜渐渐来临,没有人放松警惕,日本人要夜袭了。
裴月明微微抬起头,看着逐渐逼近的日本军队,朗声喊道:“在刺刀上绑上红布条,跟着我杀穿了日本鬼子,给兄弟们报仇!”
“报仇!”
“杀!”
红色布条被溅起的鲜血再次染红,那泛起沙子的土地上全都是热气腾腾的红,敌人的和自己的。
8月1日,裴月明带队又是死守十天后,他联系不上上级了,守军通讯中断了。
夜里,裴月明他们刚击退一波日军的夜袭,趁着换防的空,裴月明用截获的日军电台频道,传“第27师团即将合围”的假情报,让他们得到了近6小时的喘息时间。
“应该是中线炸断了,联系不上。”王皎卿从后方翻过来,他像只大狗一样,总是神清气爽,活力十足。
裴月明累了,非常累。他眼睛睁着,脑袋里每一根线都崩的紧紧的。日本人再放一次毒气,他们就得全倒下。
没有弹药,没有士兵,没有上级指示,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喝点东西。”王皎卿也不等裴月明反应,自己喝了一大口带着馊味的粥,口对口渡给了裴月明。
王皎卿的睫毛扫过裴月明的鼻梁,王皎卿的眉骨顶在裴月明的额头,鼻息交换之间,一碗粥全进了裴月明的肚子。
王皎卿还要再喂他自己那碗,裴月明拍拍王皎卿的胳膊。
“自己喝,别拿我当你喂。”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