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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局者反成奠局人1
公主府内,越兼将紫菀与越山所得结果呈上,公主见了,脸色终于一沉。
“越山,你可知是谁?”越山摇头,一言不发。
紫菀见此情况,隐隐猜测,这只箭上的毒,恐怕来头不小。
越兼得了公主示意,将越山送出殿内后,殿中仅紫菀与公主二人。
“那伤势具体情形如何?你仔细说来。”紫菀详说后,却见公主紧拧眉头,鬓边金鸾步摇在微微晃荡着。
“去,把这箭带回去给她,她看了,心中就有数。”
紫菀告退后,越兼回到公主身边,就听见公主轻声道,“他究竟,是何用意……”
越兼不敢多言,只等待公主的指令。
“越兼啊……”
“臣在。”
“你还记得,瑶玉吗?”
越兼紧抿着嘴,轻声说:“臣记得。”
陈瑶玉,当年入仕的时候,比季泠略长几岁,阎面圣心,刚直不屈。入都察院后,接连办了好几场出色的案子,若能外放地方历练几年,回京就可擢升。
却没想到,最后竟死在都察院同僚的手中,曝尸荒野,尸骨无存。
“是他老了,疑心过重,还是我仍太天真……”华荣公主低声自言自语,无人能解她的惑。
紫菀到浮云堂为季泠复诊,将包扎解开,即使过了十来日,仍然触目惊心,左肩的伤恢复的不是很好,患处总不愈合。
白芨递上热帕子,碰到肩后皮肤,季泠轻轻皱了眉,扶着的迎枕塌陷下去,人没有吭声。
换好药,紫菀又开了新方子,季泠转身仍是十分吃力,只能由白芨搭手,替她穿好衣服。
“紫菀,依你看,我这伤大概还要多久才能好?”她已经卧床这么久,快要躺不住了。
“伤筋动骨百来日,你这还早着呢。你现在脉象不是很好,是不是这几年劳累所致?”
季泠想了想,感觉也还行,虽然这几年在户部忙起来是脚不着地,可干的都是指挥人的事儿,她自己还真不需要动什么手。
想到最近一回身体不适,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季泠答:“可能是今年春夏,在湖广病了一场,留下一些遗症。”
紫菀思索着,又摸了她的脉,看不出什么显著的病症,可能确如她所言,是那遗症未愈,再叠新伤,也就好得更慢些。
“病重切忌劳碌,你要记着。从前在公主府,你就不爱遵医嘱。”
季泠笑笑,声音虚下去:“你也瞧见了,如今大小也是个有人伺候的官员,我怎会劳碌?”
“若是身体劳碌,我就不会强调了。你思虑太重,借着这次伤病,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季泠听这话,心里突突直跳。
紧接着,她又听紫菀说:“你肩上曾有旧伤,虽然距离这次中箭的地方有些距离,但骨肉一体。肩背臂膀都是相连的,你这月都不要使左手,若是有什么要做的,别逞强,让你下面的人替你做去。官场里的事情也都放一放。”
紫菀顿了顿,怕她不上心,索性搬出靠山来:“这也是公主的意思。”
季泠见她表情不对,隐隐的不安更是确切几分。她试探性问道:“我这伤,是不是情况不大好?”
紫菀脸色极不自然,季泠心中一沉,对白芨说:“把丫头们都带下去,门窗关起来,别让风吹进来了。”
白芨知道轻重,收拾了东西就退出去。紫菀收了脉枕,在药箱中摸索着,拿出一根裹在白布中的细物。
“是……我中的那支箭。”白布展开,果不其然。
这是她受伤以来,第一次看见这支箭。
当日拔箭时,李太医已经把箭的尾部砍下,紫菀这儿留着箭矢。季泠看着箭矢,是尖头四棱箭,她总感觉似曾相识。
“这是……”季泠迟钝地伸出右手,摸上那处箭矢,箭矢处的颜色不正常。
她恍惚记得,有人在耳边说过,毒……
骤痛袭来,季泠捂着脑袋,电光火石间,她一激灵,仿佛回到三年前那个冬至夜,她在长街躲过一箭,那箭射在那歹徒的腿上。
就是这样一支,白羽尖头四棱箭。
“你怎么会和锦衣卫有瓜葛?”当时,徐行这样问她。
那时候,那支箭是成珏射出来的。
那现在,这只箭是谁射出来的?
当日,她与成珏想要演这出戏,只是让他的人乔装成胡善樘和闫有德的人,出来造势,引真正的暗敌出来,让胡党以为可以借机浑水摸鱼,他们再一网打尽,坐实行刺朝官、意图毁证的罪名。
她从来没让成珏放箭。
“公主知道此事了,对吧。”
季泠一瞬间脸色惨白,紧咬牙关,生怕泄露胆怯。
紫菀点了头,“箭上有毒,虽然不致命,但入了骨,很不利于你伤情好转。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李太医也不能拿这只箭,我就把箭矢带回去,给我爹看了。我爹立刻拿着这只箭去找了公主,公主当时就传了越山大人来……”
紫菀的父亲是公主用了多年的大夫,用处自然不止在救死扶伤。
季泠将白布掩下,箭矢又消失在视线中。
“多谢你,紫菀。这件事,就此作罢吧。”季泠的声音极轻,薄雾一般,还未显形就已消散。
——————————
空无一人的里间内,季泠独自静坐许久,透过支摘窗的明纸,看着太阳渐渐沉落,四周陷入无可挽回的黑暗之中。
秋天,余晖萧瑟,风起夜凉。
“白芨!”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浮云堂,白芨白蔹立刻扔下手中的活计,焦灼中跑向里间。
“林微,把林微叫来。”
白芨与白蔹面面相觑,“林姑娘,不是被您派出去了吗?”
季泠猛然站起,眼前突然一黑,在将要失去重心,昏然跌倒之时,白蔹及时扶住她。
“什么意思?林微,从我出事开始到现在,就没回来过?”
顷刻间,里间静默无音。
季泠握住白蔹的手,臂间的力传到颈侧与下颌,青筋浮现。
“大人!您快松手!伤口裂开了!”白蔹看着她右臂剑伤处出现点点殷红,惊呼道。
季泠很快松了手。手却虚举在半空中,迟迟未能落下。
她不能乱。
越是到这个时候,她越不能乱。
那一箭没能让她死,那一刀没能让她死。她没死在湖广民乱中,没死在爆发疫病中,没死在两次长街遇刺中……
那她!绝不能死于恐惧!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没人能让她枉死!
皇帝也不行!
季泠缓缓睁开眼,看着血迹在潞绸暗纹上弥散成片,红白相间。
她心中的恐惧不会如此轻易消失,可面上却从所未有的平静,以至于她脑中也不免冒出一个古怪游离的声音,讥讽着她是否是故作镇定,反倒自欺欺人。
“白蔹,去拿药来,帮我重新包扎上药。白芨,去告诉宋勍,现在去徐家。”
她的语调极度的冷漠,坦然看着自己的伤口在流血,仿佛没有痛意,置身事外。
“我要立刻,见到徐行。”
——————————
在徐行来之前,有另一人先一步到了石竹巷。
季泠看着来人,颇为诧异。
“白芨,给金小旗上茶。”
金杲仍有些局促,呆呆站在原地,直到白芨端了茶来,才连忙点头谢她。
白芨难得笑出声,金杲又发觉自己自己出了相,快步退到后面坐下。
季泠笑了笑,轻声说,“别拘束,先喝口茶吧。”
金杲端起茶,才发现这杯茶香味清冽。是长白山的松针茶。
“兑了些去年京郊远山松针上收来的雪水,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金杲闻声抬头,发现她脸色不好,眼睛看着她,一口口喝下茶水,没有品鉴的缓慢风雅,像是极力彰显他对这碗茶的满意。
几口饮完,白芨又为他续上,直到金杲满肚子水,才连忙摆手。
季泠说:“坐近些。”金杲坐在最远的一把圈椅上,她说话实在不方便。
金杲往前挪了一个位子,季泠无奈道:“你坐太远,我说话费劲。”
金杲小跑到第一把椅子上。
离得近些,季泠辨出他袖上沾染的痕迹,还有小跑过来时传来的味道,大概是从诏狱里来的。
估计还没来得及回家,也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季泠没让他说话,自己先起身走到外头,低声与丫头们说了什么,没过一会儿,金杲闻到一阵甜香味。
季泠身后跟着青萝,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是一叠沙琪玛。
“我这儿有一个小姑娘,喜欢吃甜食,家里就备着些点心。你来得不巧,没赶上饭点,否则我该请你用饭的。”
季泠由白芨扶着慢慢坐下,示意他先吃点东西。金杲连忙道:“怎敢叨扰大人!”
“我不喜欢把所有的话说第二遍。”在湖广,他就已经知道她做事的风格了。
金杲擦了擦手,直接将一块沙琪玛塞入口中,青萝又替他满了茶。
待他果腹,季泠才说:“你今日不该来找我。”
金杲慌忙解释:“卑职…卑职是想问问,您的箭伤……”
“金小旗。”季泠声音很轻,金杲感受到她的疲惫,还有从始至终,不容置疑的威严。
金杲讷讷说:“卑职如今,已是总旗了。”
季泠点点头,似乎很欣慰。“你在湖广赈灾查案有功,应该的。”
金杲并不是想听季泠夸奖他,他也不需要。若没有她的既往不咎,让他将功折罪,他怎能如此顺利升官?她给了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字。
升任文书到的那日,许多人来道贺,问他名字是什么。
他说,金杲。
别人问,这是何意?
他说,杲杲出日,是光明灿烂的意思。
“我只是想谢谢您……”
“你无需谢我,我并未给过你什么。”季泠神色倦怠,“自然,你也不必给我什么。你刚升任,见到的、听到的,比以前多。这恰是危险的试探。”
金杲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喃喃道:“您知道我要告诉您什么?”
季泠没说话,金杲看见她淡淡笑了笑。有股松针茶的冷冽。
她在南方夏雨中给了他光明的前途,又在京城初秋给他一碗茶,让他想起封冻覆灭的东北寒冬。
季泠也很想知道,可是,今日实在不是时候。她已经无力承受更多更多。
“北镇抚司。”
金杲大步走到她面前,白芨一惊,想要拦下他,季泠还没来得及反应,金杲就扔下这四个字,转身离开。
季泠当即愣住,却不是因为这个结果太过出乎意料。
而是,她的直觉太过精准,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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