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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书 三
路过御花园,宫人们已经开始拿着长木竿捕蝉了,十七却打了个喷嚏。奇了怪了,他去年一冬都没事,怎么如今却打起喷嚏来了,定是有小鬼缠身!他得去护国寺跟着大师们念念经,或者找个半仙驱驱邪。
午令通报后十七进了太承宫,白无生与孟怀序正一人拿着一沓罪证看,这二人偶尔就这家大人贪的赃款够买几座醉春楼,那家公子害死的小倌们够在下面打几桌雀牌交流一下心得,再往前看去,只看到一截衣摆,十七不敢往上看了,就此打住,朝陛下和两位大人行了礼。
“回陛下、两位大人,秦氏所言罪状证据已经全部搜集完毕,除了两位大人面前的,其余已经尽数送至监察司。除此之外,近日京城兴起了两种谣言,一是陛下偏宠武将,朝中文武失衡,二是苏家有好女,可登皇后之位。”
孟怀序闻此,被茶水烫了一下舌头,他因查朝臣的事与十七有过接触,知道这钉子是陛下的第三只手。只是这样的话就直接说出来了?不修饰修饰,润色润色?
白无生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二臣知道,陛下潜龙时这类传言就没少过,今日王家的姑娘知书达礼,明日李家的姑娘活泼可人。但尽是民间戏言,止不住罚不尽。这等空话传着传着没下文,便也就止息了,怎么如今又兴起了?”
濯清尘度量着那句“偏宠武将”,去年冬步生莲与濯妟交锋时,濯清尘也在京城忙着处置世家的烂摊子。北疆战局危急,濯清尘许北疆便宜行事,但还有人将步生莲告到了御前,实则是剩余的世家们抱团取暖,想将秦氏勾起的火引至北疆——秦氏坑了一众大臣,也把步生莲这根少爷秧子一同薅进了坑里。
但于公,将军在前线打仗,皇帝在后面清算他的罪过,这仗是打还是不打?于私,步生莲打小在太子府长大,哪怕是块石头也捂热了,更何况民间传言这块叫做“濯清尘”的冷石头不喜人,例外就是这位少爷,于公于私濯清尘都不太可能罚步生莲。更何况,这些年濯清尘将步生莲保护得太好,秦氏所诉步生莲的罪行大都空话,他们搜找不出证据。幸而步生莲去了北疆,打仗的路数又颇为剑走偏锋,他们可太容易找出步生莲的错处了。濯清尘既然要拿着秦氏的名单罚他们,那么步生莲也在名单之上,自然也得罚步生莲。
而君与将一旦生隔阂,他们便好寻机会脱身。
谁知濯清尘大手一挥,军报和密函直接甩在朝臣们脸上,将他们画押贴在步生莲身上诸如“先斩后奏”“武将弄权”“罔顾士兵性命”的状纸一一摘了个干净,末了还问了朝臣一句“难道北疆的密报得一一向诸位示意过才算存在?那朕是不是也该给北狄寄一份,以免他们知道得太晚,拿不下大昭?”
再加上北疆缓过一口气来之后,在步生莲领兵下愣是没让叛贼濯妟讨到一点便宜。这少爷人在北疆,名号在京城先领了一个“光风霁月”,后领了一个“护国有功”,濯清尘愣是没让这脏水泼到少爷身上半分。这些抱团逃罪的人,最后只能抱头鼠窜了。
大头的世家清局之后,这根引线已经被濯清尘拔了,怎么这时又和“皇帝亲事”这样的谣言一同传了出来?
偏宠武将……看着是针对濯清尘,但这话若是传起来,没人敢问责濯清尘,只会说是武将蒙蔽圣听……实则还是针对步生莲。
如今两个谣言并起,看着像是民间风马牛不相及的闲谈罢了,但这谣言究竟是从旧事里飘起的尘埃惊起了涟漪,还是有人刻意拿石头砸向了湖面?
谁是谁的幌子?
苏氏……苏家姑娘……
濯清尘看向孟怀序,忽然问:“苏家姑娘如何?”
白无生不小心咬了下舌头,十七差点没忍住抬起头来——步生莲好大一人还在北疆呢!
孟大人对这二人悄无声息的震惊无知无觉,闻言回禀道:“涉及女子清誉,臣不敢多言。只苏家姑娘与幼妹怀芷乃是闺中密友,提起苏家姑娘时常有钦佩之色。”
濯清尘微微点头,将手里苏氏名单中苏照渠下面的“女子书苑”四个字圈了出来,他神色平静,似乎只是在考校手下的哪位官员。
草原之上,军队浩浩荡荡席卷而过,直冲敌人腹地。对面箭雨袭来时,军队又瞬间化整为零,在草原上四散开来,顷刻就消失不见了。若闭门不理挑衅,浩荡军队又变成一支训练有素的矛,强硬地破开敌人屏障,收割人头。待挑衅过了头,敌人追来时,军队立即后撤,遛完了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他在消耗你的武器。”独眼护卫站在濯妟身后,从战场中收回目光。“大昭军队的打法,会让我们的劣势越来越明显。贵族们被你逼得太紧了,不会轻易听你号令。你现在是在独木桥上,你有什么打算?”
“那就摔下独木桥。”
步生莲回到营地,一个面生的小钉子跑到步生莲马前,有些结巴地喊了声“将军”。他是第一次当差,乍一见到传说中的“少爷将军”还有些激动,与步生莲大眼瞪小眼片刻,他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还啥都没说。
“啊!将军,谢华哥派我来取少爷的家信,与送往京城的军报一起捎回去。”
“名字。”
“四方。”
步生莲下了马,四方接过马绳,跟着他一块往回走。
“京城一道通信不是三千负责的吗,他又被谢华薅去北狄了?”
稚嫩的小钉子脸色一瞬间有些不好看,又勉力朝步生莲笑了一下,“是……三字辈的哥哥们都已经回家了。”
步生莲顿了一下。
钉子口中的“回家”是人已经没了的意思。北疆就是这样,刚与某个人混个面熟,一场战役之后收拾尸体时,可能就会在战场上发现他的尸体。尸体也很难是完整的,或许只能通过手上的胎记、身上的伤疤认出眼前的残肢主人是谁。无论是多么深刻的羁绊,都能被一场死亡抹杀掉。
死亡会带走很多东西,怨愤、憎恶、勇气。死亡会带来很多东西,遗憾、悲伤、恐惧。
他其实明白濯清尘为什么不肯让他来北疆,哪怕让步也只给他一个军师的名号,让他远离亲身上战场的可能。濯清尘太了解他了,像步生莲这样太鲜活太浓烈、去了暗卫阁也被人春风化雨地保护着的少爷,见识战场之后,第一个疯的恐怕是他自己。并非濯清尘不信任步生莲,而是因为他知道步生莲的底色是何等的干净和柔软。
可战场是个屠宰场。
步生莲想,如果没有“濯清尘在京城等他回家”这个念头像支柱一样撑起他,他可能真的已经疯了。
步生莲脚步不停,只有眼睛微微闭了闭,他想起魏源,魏源跟他说,什么都不要想。
步生莲从军帐里搜罗出一堆还没来得及寄出的信,有些还没来得及封进信封,大大咧咧地敞着口,四方瞥了一眼,全是“思君如疾”“念君切切”这样的鬼话,差点就把“哥,我走了这么久,你怎么还不想我”写在皇帝跟前了。若非其他人不得随意进出将军帐,看到这些家信恐怕会觉得自家将军疯魔了。里面夹杂着一堆七零八碎的小玩意——也不知堂堂大昭皇帝要这些玩意儿做什么,这少爷恐怕是买给自己玩的。莲小将军网罗了一兜,看实在塞不进去才作罢。
四方接过那兜信时被诓了一下,比他想象的重量重多了。
“将军,就这样呈给陛下,会不会……”
不太体面?
步生莲不管,“扎紧一点,别把我的信弄丢了。”步生莲看着眼前的钉子,鬼点子上头,“谢华可曾说过,钉子来往通信,有什么要注意的?”
和步生莲对上视线,四方下意识说:“陛下令与少爷令同等重量,但陛下不想让少爷知道的事,一个字也不能说。”
“反过来呢?”
“谢华哥说,当年少爷让钉子向殿下隐瞒行踪,陛下大怒,就……没有反过来一说了。”
很好!他一猜就这样!
步生莲转头回了军帐,在纸上添了两笔一并塞进信兜里,“你把这些信并钉子密函一同送到京城,亲手交到陛下手中。顺便,探一探京城目前的形势,各方的动向……这不算任务,你只当重新完成一遍钉子的考核。等你归来直接向我汇报,看你考核如何我再看要不要把你留下。”
接下来的任务不是谢华哥安排吗?四方犹豫了一下,但莲少爷此时今非昔比,说起谎话面不改色,底气十足,穿着那身铠甲还当真有点唬人,四方就这么被忽悠着离开北疆给他探京城的消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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