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25-3 恩仇难明分第二十五3
之后,陈由己便如她自己说过的那样,启程去找智严。
智严在几日前就离开了长安,陈由己一面打听着智严的消息,一面运了炁去追,日日不停地跑了几日。
与此同时,智严是用肉足行走,加之在多处化缘停留,甚至还会去到不同的寺庙中坐谈佛法。
不出多少时间,陈由己就追上了智严。
那日,陈由己打听到智严去到某处寺庙与其中住持谈玄论道,她便等在离寺庙不远处的地方,就等着智严出来。
远远看到智严要继续行脚上路,陈由己闪身挡在他面前。
智严将金刚杵竖在一侧,对陈由己做了一合十礼,“施主可有事?”
时隔多年,陈由己终于又近距离地看到了智严的样子,他面上有了深刻的纹路,然而精神看着尚可,神态从容肃然、不怒自威。
陈由己道:“有事。你可认得我是谁?”
智严皱起眉头,微眯双眼,果真是仔细端详了陈由己片刻:“老衲认不得施主。”
“是年老体衰、眼神浑浊的缘故吗?”陈由己提起一股气道:“十三年前,在苏州,你杀了我爹。”
智严陷入思考,一时没有说话。
终于,他抬起眼望向陈由己。
陈由己压低了眉问:“想起来了吗?”
“老衲确实有印象。”智严道,“施主是当初哪位的女儿?”声如洪钟,有老树硬木的样子。
陈由己不答,只摇了摇头。
智严道:“施主既然知道是老衲出手,也当知道,彼时老衲不得不出手。”
陈由己从鼻子冷哼出一声笑:“是。我当然知道。当初我父亲入了魔,并且已经是全然入魔,再无恢复神智的可能。”
她半垂了眸:“当时,他失了神智。我就站在院子里,”这一幕被她反复回忆,所以记得清楚,“我大约是他看到的第二个人,他杀了那衙役后回过身就看到了我,就要来杀我。”
“我母亲从屋里奔出来,竟将我拉开。我修了炁、知道了化魔之事以后,再想起来,都不知道我母亲是怎么在一个入魔之人面前将我拉开的。……可是她自己却没来得及跑开。”
“你来得太晚了。没能救下我母亲。”陈由己抬起头,红了眼眶,“若是你能来得早些……”她摇摇头,“你来得已经很快了。太快了,若是你来得再晚些,我也就死在我父亲的手下,这样……”她也就不必经过那些痛苦的时候。
陈由己吸了口气:“这样说来,你既是我的杀父仇人,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略有嘲讽,更多是无奈。
这些恩恩仇雠,是在难以条分缕析地算清楚,究竟恩大还是仇多,真是难以分明。
“要说就为杀我入魔的父亲一事,我实在不该来找你寻仇。”
“不过,你知晓的,我父亲为何会入魔。”
智严目光威严不改,不闪不避道:“是衙役来施主家中捉人,要施主父亲去服徭役。服的徭役便是修缮昭护寺。”
“你说得不错。”陈由己道,“不过你漏说了一些:不止是去服徭役,而且还要我们家缴纳赋税。那年收成本就不行,要交的东西却比往年更重,若是去服徭役,家中没有了能下力气的人,更是没有办法过活了。”
陈由己还没说完:“听说,那年临近的某处因为风雨迷错,有了些荒馑的征兆冒头,于是上头派了大人去巡视抚慰,故而就要从我们这儿收钱好去支持那儿。据说那巡抚大人到时候也要顺道来苏州看看,到时就要来与昭护寺的大师您谈玄。”
“昭护寺应当是为弘扬佛法,领众人度化苦厄之所在吧?”陈由己嘲讽地笑看着智严,“然而为昭护寺之故,却致使我们一家冻馁空乏,难以为生。对此事,大师您可有什么要说的?”
智严平视陈由己,肃然道:“此事贫僧无可辩驳。”
他为此事惋惜,然而威严不改。
陈由己问:“若是我来与大师寻仇,大师可有怨言?”
“老衲当初杀的乃是化魔之人,施主之父已是无可挽回,老衲杀了他是减少他的杀业。”
“若非为了修缮昭护寺,我父亲又怎么会化魔?”
“老衲也会施主父亲心痛,然而老衲在彼时便力劝何大人,老衲问心无愧。”
陈由己笑起来:“好,问心无愧。”
她其实早知道,她能怪很多人,但不该怪到昭护寺的僧人头上——她那时候还为修缮昭护寺的事情担忧——坊间早有修缮昭护寺的消息传出来,而昭护寺主持智严大却是反对,甚至不惜辞去住持之职。
只是后来,修缮昭护寺一事已成定局,不知那何大人是如何与智严法师说的,智严这厮后来又重新成了昭护寺的主持。
那时候,陈由己虽小,可是父母的那种担忧传给了她,她记得她也盼着昭护寺最终是修不成的。
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很多,让她印象深刻,忘也忘不了。
她还记得,她父亲化魔、被智严杀死的那天夜里。
她母亲挡在她身前,让她快跑。
可她父亲是入了魔的,她母亲自然是拖不住太久。
她父亲很快找到了她。她吓得动都动不了的时候,一个和尚飞掠而至,对着她父亲的后心口就是一掌。
瞬息之间,她父亲就像被抽去了脊骨一般颓然倒地。
竟是这样轻易就死了,从此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那老和尚过来问了她一句。
那时候她已经吓傻了,根本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自然也没有回答。
老和尚很快走了。
后来她听到街上的人们说,当时智严是问她要不要入昭护寺做比丘尼。
她还听到街上的人们说,那夜,智严用的叫慈悲掌,能让人在一瞬之间、毫无痛苦地断气。
她不知道,她父亲去世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没有痛苦,或者入了魔的人本就已经察觉不到痛了。
“好,你问心无愧,”陈由己冷笑道,“当初我经历那些的时候,我又做过什么错事,难道就问心有愧了?怎么还是碰上了这些事儿?今日,你便也自认倒霉吧!”
话音刚落,陈由己就拔出了匕首,横在自己面前。与此同时,她催动了身上的银蛛丝。
这银蛛丝当初在义庄被李晚晴断成了两截,而眼下陈由己便是用了其中一截。
智严向后退了一步,随后拿起立在一旁的金刚杵:“匕首与银蛛丝,施主便是血月宗右护法?”
陈由己不答,只上前一步,运了炁灌注在双足。
猛地向后一蹬,人便向前掠去。
智严不退不避,甚至没有在面前筑起炁墙,而是将金刚杵一震。
陈由己瞬时就感到一阵炁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使她身体也变得沉重不少,行动迟滞了。
想要挥出的匕首凝在手中。
她还没反应过来,智严便抬起金刚杵,一击打在陈由己左肩之上。
她一下就被打得趴在地上。
智严道:“施主境界低微,却暴露血月宗右护法的身份,这么急着找死吗?”
陈由己趴在地上,仍是不说话。
智严站在陈由己面前,一如十三年前的模样。
陈由己悄悄操纵这银蛛丝,在智严的后背处悄悄接近他的脖颈。
然而还未及触到智严的后颈,智严却如在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反手便抓住了银蛛丝。
而他掌中所汇聚的炁令银蛛丝无法再动。
陈由己感到自己失掉了对银蛛丝的控制。去看智严,他的掌心根本没有被伤及分毫。
智严抓着银蛛丝的手掌伸到陈由己面前。
放手,撤了炁的银蛛丝飘落在地,委顿已无用处。
智严不怒自威:“施主为何找死?”
陈由己不说话。
智严又问了一遍:“施主为何找死?”
“呵,什么找死,不过是想杀你罢了。”
智严等了她一会儿,道:“老衲给了施主机会,施主自己不说。”
陈由己正想回句什么,却来不及。
眼前的一切如电光石火,智严的百衲衣衣袖错综复杂,在陈由己眼前一闪即逝。陈由己只是理智上知道智严从她后心口打了一掌进去,然而一时却没有感到疼痛。
“老衲的慈悲掌,施主应当听说过。”
说完,智严便收起他的金刚杵,转身向前走去了。没有回头看陈由己一眼。
陈由己趴着躺在地上,本也不想从地上起来了。
正如智严所说,她其实一开始就是找死来的,她本也没有真的想杀智严。
单论智严与她家的恩仇,她便不会真心地要杀智严,再加上还有玄真的那一层。
她想好了,她能不能活就看天意。若是智严的因为年老体衰,或者其他,败在她手下,她也不会下杀手;若是智严境界远高于她,还能杀她,这便是天要她偿还了她欠下的那些血债。
智严已经走出了不短的一段路。
陈由己也感到困倦。
可是隐隐地,她觉着她的脏腑痛起来。从心头开始蔓延,其中似乎有火开始灼烧起来。
她的老毛病,到最后也还是陪着她,她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咳了两下,吐出一口血来。
而脏腑中的疼痛不减反增,令她本就疲惫的身体更感到不堪忍受。
她在心中骂道,这老秃驴,学艺不精。
传闻不是说慈悲掌一点都不痛的吗?她怎么会这么痛?她父亲死前也是这样痛的吗?
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她太累了。
下一刻,陈由己失掉了意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