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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事
林雾齐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住,猛地后退一步,撞在桌角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他回过神,声音都变了调,朝着门外大喊:“三勤!快叫人!快!”
门口早就候着的三勤听见动静,慌忙爬起来,推开门往里瞄了一眼。
只见林雾齐脸色惨白,指着床榻一言不发。
这天。
高家愁云惨雾,连刮来的风都带着呜咽。
高学才蹲在堂屋门槛边,背脊佝偻着,手里攥着一张林虎临走前给的符纸,一遍遍地喃喃:“昌儿……我的昌儿……”
他好不容易盼着高昌身体好转,作为长子能撑起门户,如今人说没就没了,只觉得天塌了一角,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房屋里安静没多久,昏厥的赵白芹悠悠转醒,哭声再次要掀翻屋顶。
她扑在高昌的床前,死死抓着他的胳膊,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嗓子早已哭哑。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走了……留娘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她一会儿拍打着床板,一会儿捶着自己的胸口,整个人都失了章法,全然没了往日的体面。
高宴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
他与高昌虽名义上是兄弟,却隔着一层难以言说的疏离,那些手足情深,从来与他们无关。
但是一个人突然这么没了,心里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落难受。
想着,便走上前,想为高昌整理一下微敞的衣襟,让他体面些,马上棺材就要送上来了。
高宴走得突然,只能从山下买来一副现成的木棺。
“你滚!”
赵白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瞪着高宴,像是看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然后,她的目光又落到高宴身后刚从外面进来的林雾齐。
不等高宴反应过来,她绕过他,扬手就一巴掌狠狠甩在后面林雾齐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
“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昌儿!算命的还说你财库丰隆,简直是放狗屁!”赵白芹指着林雾齐:“若不是你这个丧门星进了高家的门,昌儿怎么会病得这么重,怎么会就这么去了!”
林雾齐被打得偏过头,脸颊火辣辣地疼,嘴角似乎也破了。
他缓缓转回头,看着状若疯癫的赵白芹,眼神平静无波。
“怎么?你不认?”赵白芹看他一脸不服的样子,撸起袖子又要再打他一巴掌。
林雾齐眼神凌厉,这回可不会站着任他打自己了。
“娘”,高宴声音插进来,挡在林雾齐面前,几分劝慰,几分提醒道:“入土为安,先把大哥的后事办妥当。”
从入殓到布置灵堂,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你们谁也不准动他!”赵白芹咆哮着:“他只是睡了,还要起来的!”
说完,她双手张开,死死挡在床周围,不准任何人靠近高昌的遗体。
僵持之际,高学才忽然在门口道:“昌儿,你先通知宝财叔他们过来帮忙,让你娘先静一静。”
“好”,高宴应声去了。
很快,高昌去世的消息传遍了附近邻里。
高平慧端着一盘刚蒸好的馒头过来,往高昌屋里瞧了一眼,眼圈一红,叹了句“作孽啊”,便挽起袖子帮忙烧水递布。
接着,左右邻居也陆续来了,有拎着香烛的,有抱着一卷白布的,都叹着气,对门口的高学才说着“节哀”,然后都默默搭把手,帮着布置。
高宴换上一身素衣,从各家借来东西,叫来高家兄弟帮忙。
很快,堂屋的白布已经挂了起来,后面是放高昌棺材的地方。
前面摆着一张简陋的供桌,上面点着两根白烛,一碟糕点,一碗白饭,一双筷子。
来高家的人不少,除了乡亲和高家的亲戚,还有前些日子受了高宴帮助的北乡代表,带着一些米和鸡蛋。
等上门的人一一安慰过高学才和赵白芹,夫妻俩情绪稍微稳定些时,已经是五日后了。
高昌年少早夭,按乡俗不宜葬于家附近。
后山半腰有个好地方,是高学才亲自选的,赵白芹没有异议。
第七日,也是高昌下葬的日子。
天色沉沉,淅淅沥沥下小雨。
来帮忙的乡亲不少,棺木入土得快,转瞬便堆起个小小的黄土丘。
高宴脚底沾满泥,甩了甩鞋子,盯着那个黄土丘。
然后。
“我苦命的儿啊——”
一声恸哭猛地在山坳里响起。
高宴循声望去,只见赵白芹一屁股跌坐在新拢的黄土前。
她的声音穿透高宴的耳膜,甚至好像穿过了层层山峦,誓要达到天边,去问一问老天的不公。
高宴鼻酸眼胀。
“天爷啊!我的昌儿正该日升正午啊!你怎就不肯多借他几十年阳寿?让他在这世间多走一走,多看一眼!生生折了我家的顶梁柱啊!”
高宴忙抬手掩了掩眼,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高学才上前想扶她起来,赵白芹却死死攥着高昌的石碑,哪里肯起。
“儿啊!你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娘为你哭瞎了眼啊,天天靠着门盼你回来啊!新做的护膝还压在箱底啊,就盼着你回来好御寒……”
高学才也听不下去了,捂着眼睛径自往山下去。
高宴推身旁的高文,示意他上前。
高文刚走过去,却被赵白芹一把推开。
她趴在湿泥里,肩膀一抽一抽:“我的儿啊……你慢点走……慢点走……让娘再多看一眼……再看一眼我这……我这短命的、苦命的儿郎啊——!”
孩子,都是母亲的软肋。
从此,赵白芹与她的儿子高昌,天上地下,再也不见。
“好了,昌儿他娘,”旁边的高平慧将她拉起身,掏了帕子替她擦泪,“你再这样哭,昌儿在地下也不安生。”
说罢,她朝其余人摆摆手。
上山的二十余人在坟前默立片刻,便陆续下山了。
高宴与林雾齐走在最后,共打一把伞。
雨丝落在两人肩头,浸出深痕,而后伞又向那个更薄更瘦的肩膀倾斜几分,挡住了全部风雨。
林雾齐望着前面一行穿丧服的背影,声音压得很低:“你……和她说了么?”
听他愿意主动和自己说话,高宴挺意外,但他听不出来林雾齐说的是谁,是男是女,连忙问:“该通知的都通知了,还有谁?我现在就去。”
林雾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李绵绵。”
高宴微怔,喉结滚了滚:“你……不介意他们?”
林雾齐抬眼望向茫茫苍山,雨雾中,眼神空落落的:“有什么可介意的?人这一生,本就够苦了。”
高宴闻言,重重舒了口气。
是啊,人活着,本就够难了。
“我这就去说。”他说着便要解下丧服递给林雾齐,先去找李绵绵。
“不必了。”林雾齐想了想,拉住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不必,她该会来的。到时候没人打扰他们更好”。
高宴沉默片刻,收回脚步,重新汇入下山的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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