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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温长衡猜对一半,这本书,的确是纪棠少时学习画符所用。
她在练剑上没天赋,在画符上更是如此。
符纸千变万化,她眼拙心钝,难从中寻常规律,只能描摹几百张,强行记下。真到用时,便回忆其在记忆中的样子,与咒语相配合,默写在符纸上。
或是紧张慌乱,或是太想成功,反而差错频。落在笔下歪七扭八的剑雨攻击符,明明是要它往前发射,驱动后,却是直朝自己面门打来。
练剑几年,后期尚且能使出几招看得过去的招数,学习符纸之术,同样的几年光景却,只能出描画出大概模样,能否伤敌另说,不误伤了自己便算进步。
想起过往种种,纪棠不由一笑,喝一口茶后,见渡元文君还在读符书,开口道:“这符书没好好收整,上面笔墨怕是快难以辨认,文君别多看,费眼。”
“看着旧物,一下子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渡元文君放下符书,抚摸着胡须看向纪棠,“你自从得了它,走到哪里都带着,得空便拿出瞧,有纸时,在纸上描摹,三四日间,画过的纸稿便攒下厚厚一叠。一时没有纸笔,就拿指头比比划划,”他伸出右手食指,边在空中圈画,边笑说,“有日你师兄瞧见,还和我们说,你那样子像极了凡尘境中得了失心疯的。”
纪棠笑了笑,嗔怪道:“文君便由着他们取笑我?”
“不算取笑,大家看你用功,说着玩罢了,没丝毫笑话你的意思。”渡元文君慈和微笑着。
纪棠叹道:“一个人开始怀念过去,就是老去的开始。”
渡元文君朗然一笑:“近些年,确实常常想起从前的事,多少届弟子都出师了,我能不老吗?神仙容貌千年不变,心却是和凡人一样。”他又问纪棠,“你呢,可会想起从前?你与从前,变化着实不小。”
“从前未必有现在好,何必要想起?”
“你这孩子,总是心口不一,心里这般想,嘴上却那样说,叫人愈发看不透了。”
纪棠笑道:“哪出文君没看透?我也给文君当一回先生,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渡元文君目光一凝,盯着她:“那你告诉我,为何从守神山上回来,忽然转了性子,剑不练,符不画,如同变了一个人了?”
纪棠笑容敛去,偏转过头。
沉默。
还是沉默。
久久的沉默后,纪棠说:“过去多年了,无需旧事重提。”
“是无需还是不想?”渡元文君声音陡然严肃,内里带着深深的无奈,“你还是放不下么?”他不知清楚纪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她一夕之间判若两人,从刻苦勤勉到狂放不羁,必不会是愉快的事,长叹一声,不再为难她,缓缓说道,“罢了,你不愿意提,没人会逼你说。”
“多谢文君。”
“过往之事,如同泼出去的水,既已落地,便没有无收回的道理。与其揪着那点不顺心反复琢磨,不如早早松开手,自己欢喜,在乎你的人才放心。”
“嗯,我明白。”
“道理都是老生常谈,我不说,你也晓得,只是知易行难啊。”渡元文君摇头叹道,话语忽然一转,“往后同明梧安心过日子,莫想太多,他是个好孩子,你们很相配。”
“啊?!”纪棠一口水差点喷出。
“又装乖了,”渡元文君瞥她一眼,眼底笑意闪过,“帝尊知道的事,我便不知道么?前不久,帝尊私下与我谈起,说明梧与你两情相悦。天庭与守神山的关系,我们都清楚,帝尊便想由我牵桥引线,去守神山上劝和神女。”
纪棠心中狂澜骤起,她与明梧八字没一撇呢,怎么这群长辈却当他们要成亲一样?!忙问:“帝尊真有此意?”
“骗你作甚?且不说你们彼此喜欢,便是你单方面看上了明梧,帝尊也会如你所愿,你可是凛夜留在世间唯一的孩子。”
“我与明梧,绝无可能。”她字字坚定。
“为何?”渡元文君不解地看她,思量片刻,温声说,“担心孔雀王族不肯解除和天庭的婚约?天界多的是定完亲,觉得不合适又退亲的。我早耳闻,明梧和那位公主亲昵归亲昵,却是如兄妹一般,二人早有退亲之意,只是上头长辈不松口。有帝尊与我,你且放心好了。”
渡元文君神色坚定,目光慈和地看她,纪棠却不敢与之对视,端起茶盏,垂眸喝茶。
她与明梧的问题何止于此?
待到花巳节真相大白时,谁会站在她身后?
凉茶入喉,更添苦涩。
渡元文君只当她害羞,笑了笑,又说:“明梧品行修为,有目共睹,更难得是他待你的一份心思,缘分当真妙不可言,”他重拿上起桌上符书,“你可知此物出自谁手?”
纪棠心口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渡元文君。她只记一日渡元文君从外回来,手里就带着这本书了,只当是他从纳川阁茫茫书海中,为她挑选得来。可看着他此时此刻神情,笑意盈盈,一副欣慰之色,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是他?
“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忽想起这桩往事来。”渡元文君翻开书,扫过其上字句,却一个字未入眼中,神情带着回忆,“我记得,那时你到我胸膛这儿,明梧呢,比你高一些。奇乾真人出了名的严格,那孩子经年累月跟着他,我瞧着跟他师尊似的,不常说话,扯起嘴角就算是笑了。那日听人传信,说你练剑从台上跌落,摔伤了腿,我从云樾境赶回来时,天色已深,快进平南院,拐角处忽然窜出个人影。定睛一看,瞧出是明梧来。他行完礼,双手捧了书递给我,留下一句‘给她的’。我望着他走远的背影,还笑帝尊怎么生出这般古板的儿子,给女孩儿送本书罢了,偏弄得神神秘秘。”
“文君,把书给我,我想再看看。”纪棠伸出要书,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日落月升,暮色傍晚,那个少年等了多久?
书籍的纸页泛了黄,边缘处多有磨损。她无数次打开过这本书,在平南院的石桥边,在守神山的竹林下,艳阳高照,雨雪霏霏,露水滴落的清晨,寒月升起的傍晚……这是她不知合上又打开多少遍,看到前句,便联想到下语句的书,分明熟悉到这种程度,可又像第一次见,一字一句,一笔一划,满是陌生。
是无声岁月溜过指尖,让它布满尘埃?
还是一开始她便眼上蒙尘,没看清楚?
就像她从未注意,有人曾默默为她做了许多事?
.
天庭,翠微堂。
屏风后的床榻上,道尘药老美梦正酣。
“嘿嘿嘿,秀云珠……总算是叫我瞧见了……啊呀!谁抢我秀云珠!宝贝还我!我的宝贝啊!”一阵悲戚惊慌,道尘药老从梦中醒来,睡眼朦胧中,便见自家小道童推着自己胳膊。
道尘药老眉头蹙起,语带呵斥:“叫你看着炼丹炉怎么来此处偷懒?”
他的美梦呦……
小道童赶忙跪地。
道尘药老坐起身,拿丝帕擦擦嘴角:“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是灵石。”小道童亮出怀里用衣摆兜着的灵石,“纪棠仙君给的。”
“不好!”道尘药老如被浇了一盆冷水,登时清醒,忙问道:“那混账拿走了我多少丹药?!”
“离火炉的十五颗红色丹药……”
“还好还好,才十五颗丹药,”道尘药老松了一口气后,嘱咐小道童说,“去记到账上,写‘七月初三,平南院取丹十五颗,品属上乘,购此一颗,灵石二十枚’。”
“主上,这次离火炉中出的全是下品丹药,一颗连半枚灵石也用不到啊。”
道尘药老一记爆栗敲在天真小道童的头上:“纪棠那厮,睁眼瞎子一个,分得清丹药是优是劣?按我说的记!”
“是,”他家主上下手可真重啊,小道童揉着被敲疼的脑袋。
“十五颗,每颗二十灵石,算下来就是……”
“是三百颗灵石!”小道童脱口而出。
道尘药老展颜一笑,喜道:“对,三百颗灵石,好啊,好啊,又白白多得三百颗灵石。”
见他高兴地连胡子都抖了两抖,小道童说:“主上,我方才的话还没说完……”
“哦,那道与我听吧。”心情大好的道尘药老语气和蔼。
“离火炉的十五颗红色丹药外,乾金炉、坤土炉、震木炉、巽木炉、坎水炉、艮土炉、兑金炉,七炉中的丹药,都被纪棠仙君拿走了。”
沉默。
还是沉默。
久久的沉默后,怒喝声夹杂悲戚:“只剩下十五颗?!纪棠!这挨千刀的混账东西!我非要剐了她不可!”
他的丹药!他的心肝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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