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洛阳花似锦

　　信之催促她出门，年初一姜丛昕跟薛蘅要去寺庙上香，信之昨晚就盼着了，为这事，他硬要跟外公外婆睡，徒留林乔一人躺在客房。

　　开了一部车，林乔当司机。
　　有信之在，即使林乔没几天就要变成前夫前女婿了，大家也没觉得尴尬。

　　天气晴朗，冷风里有了春意，裹挟着香火气往栖春台来。

　　姜楷仪和林乔并排站着，隔着半个身子的距离。
　　她往远处眺望，半山腰的腊梅明黄一片，如果风从相反的方向拂过来，她能闻到腊梅的凌冽清香。

　　她下意识嗅了嗅，什么也没有。

　　细微动作被林乔捕捉，他挪了一步，离她更近了些：“怎么了？鼻子不舒服？”
　　“没有。”她失笑，他什么时候这么细致了。

　　这笑给了林乔错觉，他温柔喊她：“楷仪，几年前我们去马尔代夫过年还记得吗？”
　　“信之可喜欢了。”
　　“一天到晚泡在水里，像晒黑的泥鳅。”

　　他转过头看着她：“等有空，我们再带他去一次吧？或者近一些，去巴厘岛也行。”

　　姜楷仪摇摇头：“不想去。”
　　她心中直呼晦气，转身便走，林乔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无力感遍布四肢百骸，他做什么都是错的，进不得退不得。
　　他不认识她了。

　　低头苦笑，嘴里发涩，或许从那一次去马尔代夫就注定了他们会有今天的结局。他在宾馆的卫生间里，第一次戳破了安全套，细纹便在那时候横生了。

　　姜楷仪没把他的话放心上，她知道他时不时地试探和讨好。
　　扪心自问，她并没有那么恨他，他没给她们母子带来实质性的伤害，无论如何，他都是信之的爸爸。
　　他们好聚好散，往后守着父母的身份，全心全意对孩子就行。

　　手机振动，蹦出来是刘杏群的视频消息。
　　她莞尔，走到了人少些的地方，画面里庄宁喊她：“姐姐，新年快乐，信之呢？我的信之宝宝呢？”

　　“新年快乐宁宁。”姜楷仪呵呵笑，“信之跟他外公外婆逛寺庙去了。”
　　信之不在，庄宁跟她稍微寒暄了两句就把手机还给了刘杏群。

　　“刘阿姨，新年快乐。”
　　刘杏群拿着手机站在阳台，光照在脸上起了一层晕，人还是一如既往温婉的模样：“新年快乐楷仪。”

　　“信之跟我爸妈逛园子去了。刘阿姨，我后天带他去给你拜年。”她弯着眉眼，兴致很高。

　　“好！菜单我都列好了！都是你们娘俩爱吃的。”刘杏群嗔笑，“早点来，一早就过来。”

　　姜楷仪点头应下，刘杏群说完了正事开始问她最关心的事：“大新年的，问你婚姻的事不合时宜，可我总不放心。”
　　“早前信之生日，那天我看你们挺融洽，昨天你又告诉我林乔还跟你们一起过年了，那现在怎么样？你们俩到底怎么说？”

　　“放心吧，过了年就去领证。”她哈哈笑，“在菩萨跟前，没什么不合时宜，百无禁忌。”
　　刘杏群放了心：“行，不耽误你了，后天咱们好好聊聊。”

　　她收了电话转身，才发现林乔站在三步之外看着她，对上了视线，林乔扯出一个笑：“跟谁讲电话呢？”
　　“刘阿姨。”她下意识回答，又懊恼，关他什么事。
　　他指不定把话都听进去了，还故意问她呢？

　　她快步越过他：“走了，找孩子去。”

　　她那么潇洒，已经摆正了位置，跟他之间只有孩子父母这层关系，即使他们还没正式离婚。
　　她就像坚硬的冰岩，如果他用铁锥奋力去砸去敲，到最后，不过是两败俱伤。

　　回家的路上，信之累了又起得早，歪倒在安全座椅上睡着了，姜丛昕和薛蘅同样在后排闭目，车里出奇的安静，只有导航里机械的电子音在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他们之间的鸿沟越来越深，像隔着天堑。
　　林乔在给自己倒数。

　　姜楷仪低头摆弄手机，手指快速划过去，看见培培跟她说初四来吃饭不要忘了。
　　她哪会忘！
　　许艾琴那里，她年前就去过了，送了不少东西过去。

　　不想让许艾琴太过伤悲，特意没带信之去。许艾琴惦记着，念叨了好几遍，她不得不保证过几天一定会带信之来给她拜年。

　　又往下滑，看见赵静云的头像，才后知后觉清早赵静云给她道了新年祝福她还没有回复。

　　她赶紧回过去，简洁却包含着她最诚挚的祝愿：“祝你新年快乐，得偿所愿。”
　　赵静云很快回过来：“谢谢你姜小姐。”
　　“我跟安余生来医院看望小羽了，昨天年夜饭也是跟安余生一起吃的。”

　　寻亲团里的人大部分都回家了，在外奔波一年，就算没找到孩子，远方的家也永远在那里。
　　那是归宿，家在就有希望。

　　前两天安余生先约的她：“赵阿姨，新年你回家吗？”
　　“不回去，没地方回。”她讲这些话很平常，没有自怜哀伤的情绪，“我父母不在了，以前我会去我姐姐家过年，这几年也不回去了，跑来跑去费神。”
　　“不过，过两天他们会来看我。”她眼睛亮起来，“小安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安余生摇摇头：“哪里都不去，继续跑外卖，春节能多挣点配送费呢！”
　　赵静云呵呵笑：“那好，年夜饭咱们一块吃，吃火锅好不好？”

　　“哎！好！”
　　“赵阿姨要买什么菜你告诉我，我去买！”

　　他兴致勃勃，好像一会儿就能吃了一般，赵静云被他感染，脸上笑容更盛：“什么都不用准备，人来就行！”

　　她说煮火锅，还是准备了八个菜，一大一小温暖地过了个春节。
　　提前炖好的腊猪脚汤，红烧的八宝鱼，还给小羽做了菠菜猪肝汤，又炒了两个菜，早早让安余生送去了医院。

　　“这是我老家的贡菜干，腊猪脚，还有这个，这个折耳根，你要是喜欢吃就多吃点，不喜欢吃就挑喜欢的菜吃。”她看安余生吃饭，他胃口香，不挑食，大块往嘴里送，好像她做的都是美味佳肴似的，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喜欢喜欢！都喜欢！”
　　“赵阿姨，你手艺太好了！”安余生把饭往嘴里扒，又给赵静云夹菜，“阿姨你也多吃点！”

　　“往常过年，我要么在外边送外卖，要么在出租屋里随便下个面或者炒个饭。我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年夜饭了。”
　　“阿姨，我就像有家了一样。”

　　安余生抬起头望着她笑，赵静云鼻头酸，眼泪要往下掉。
　　她借着被菜辣着了擦鼻子的机会掖了掖眼睛。

　　“不用等过年，平常你也可以来。”
　　“我每天都做饭，你要想吃了就跟我说，点菜也行。”

　　“好！”安余生咧开嘴笑，扒饭更来劲了。
　　赵静云也跟着笑，笑着笑着想起了永源，他过得好不好，读书还是上学？新年也有“妈妈”在身边，做了一桌子菜吗？

　　“阿姨你吃。”
　　安余生给她夹菜，把她思绪拽回头，轻轻哎了一声，又给安余生夹菜：“你也吃，多吃点。”

　　第二天上午安余生来接她，他攒了些钱，换了一辆新电动车，乐呵呵给赵静云展示：“这个速度快，一天冲一次电就行了。”
　　还得意地拍了拍坐垫：“赵阿姨，今天你别骑车，我带你去。”

　　赵静云瞧他开心的模样也跟着开心，但还是不忘关照他：“注意安全，不能闯红灯，离大车远些。”
　　“你放心，我记着呢。”他看着赵静云笑，露出一口白牙，冬日里成天在外边跑，寒风吹得脸上发皴。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赵静云：“阿姨，新年快乐。”
　　“你就像我妈妈一样，我挣钱了，能孝敬你了。”

　　他睁大双眼期待地看着她。
　　赵静云不妨他突然来这一出，人像被施了法，定在原地动不了了。

　　“阿姨？”
　　这一声“阿姨”让她的眼泪决了堤，扑簌簌往下掉。

　　安余生站在跟前，就像她的永源站在面前一样。
　　她一把把他抱住，声声呜咽，讲不出一句话。

　　“对不起，阿姨对不起，你别哭别哭......”安余生手足无措，着急地安抚，任由赵静云抱着他，泪水沾湿了他的衣领。

　　“谢谢你，小安，谢谢你。”她缓了过来，放开安余生，抬手擦眼泪，“谢谢你。”
　　她把红包在手中抚摸了两遍，随后郑重地放进了羽绒服内侧的口袋里。
　　贴近心脏的地方。

　　看她把红包收好，安余生松了口气：“走吧阿姨，小羽等着我们呢！”
　　他多怕她不要呀！
　　他怕再惹赵静云伤心，扬起笑脸招呼她：“咱们走！”

　　新年的住院楼，人比往常少了些，能回家的尽量都回家了。

　　付令尘今天值班，一早就来了医院，把每个病人探望了一遍，细心地回答他们的问题，更多的是大家感谢他，祝福他。

　　楼里难得这样热闹，因为新年，即使在这样的地方，也充斥了欢声笑语。
　　新的一年，他们都有希望。

　　最后去的潘晓羽那里，孩子的病号服外边套了一件新棉袄。
　　莫晓晓夫妻俩跟他打招呼，付令尘也同样回了祝福，随后从身后拿出一个玩偶放在小羽床上：“送给你。”
　　小姑娘眼睛一亮：“太漂亮了，谢谢付医生。”

　　他不擅长做这些事，洋娃娃还是小侄女送给他的，两个玲娜贝儿，送一个给小羽，她应该会喜欢。

　　小羽开心地摸着娃娃，莫晓晓在一旁提醒她：“咱们该跟付医生说什么？还记得吗？

　　小羽被妈妈提醒，暂时放下了玲娜贝儿，看着付令尘奶声奶气：“新年快乐，付医生，祝你，祝你......”
　　她转头向莫晓晓求救，付令尘也不着急，就站在床边等着她祝。

　　莫晓晓朝她眨眨眼，小羽又重新看向付令尘：“祝付医生快乐，找一个女朋友。”

　　“哈哈哈哈哈......”旁边的病人和家属也笑起来。
　　付令尘尴尬地转了话题：“你衣服好漂亮。”

　　小羽忙拉起衣角凑过去给付令尘看：“是信之哥哥的妈妈给我买的。”
　　姜楷仪买的？
　　“漂亮！”

　　他一夸，小羽更高兴，笑眯眯又摸了摸衣服，旁边莫晓晓也说：“姜小姐常来看我们，也去家里看我们，她帮助我们不少。”

　　付令尘点点头，关照小羽好好休息，他要走。
　　小羽忙喊住他：“付医生，我刚刚祝福你你还没谢谢我呢！还没祝福我呢！”

　　鬼机灵！
　　他停住脚步，看着小羽微微笑：“谢谢你，祝你新年快乐，早日康复。”

　　把孩子的笑声留在身后，人快步回了办公室。
　　安静的空间里剩他一人，他又不自觉地打开了姜楷仪的语音。

　　她的声音绕在耳畔，带着温柔的余韵，反复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既不是甜蜜，也不是苦涩。

　　小羽祝他找个女朋友。
　　他弯起嘴角，放下手机，重新拿起桌上的笔，继续工作。

　　晚饭后姜楷仪懒散躺在沙发上不愿动弹，摸到手机无聊地划着。
　　又打开了抖音，提示关注的人更新了，下一秒莫晓晓的视频开始播放。

　　她坐起身子看，他们是在医院过的春节，小羽的爸爸潘杨也来了。

　　“感谢大家的祝福，新的一年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先给大家看看我们的年夜饭，这是我们的邻居赵阿姨做的，然后小羽的好朋友安余生大哥哥给我们送到了医院。还是热乎的，好丰盛！”

　　“有腊猪脚汤，多宝鱼，蜜汁鸡翅，哇！还有菠菜猪肝汤！谢谢赵阿姨。”
　　“大家都吃了什么呢？”

　　她娓娓道来，像跟网友唠家常一样。
　　展示完了年夜饭，又稍微讲了一下小羽的情况，谢谢大家的关心和祝福，也再次表达了对霍吉方和付令尘的感谢。

　　还提到了她，没说她的名字，只用一个很好的阿姨和小哥哥代替她和信之。

　　姜楷仪托腮看，狭小的空间里处处是一家三口的温馨。
　　最后潘杨放了床，莫晓晓给了个镜头：“我就躺在这张小床上陪伴小羽，关了灯，听她讲故事给我听。”
　　“我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让我一直过这样的日子陪着她我很愿意。”
　　“好了，晚安了大家。”

　　一帧的黑暗屏幕又亮起来：“不要走开，新的一年啦，祝大家身体健康，平安幸福。”

　　莫晓晓把镜头给了小羽，小羽穿了新衣服，就是她买的那一件。

　　小羽抱着拳头，小手手面上还有吊针的淤青，她的声音软糯糯：“祝大家新年快乐，祝付医生和霍爷爷新年快乐，还有赵阿姨姜阿姨，还有信之哥哥和安哥哥，还有你们大家。”

　　姜楷仪已经弯起了嘴角，画面一转，变成了赵静云、安余生跟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莫晓晓在旁边讲旁白：“这就是赵阿姨和安哥哥，感谢他们对我们的帮助。也感谢屏幕前的大家，祝你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视频最后配的是绚烂的烟花。
　　姜楷仪放下手机，真好啊，新的一年，他们还在，抱团取暖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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