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主角不当也罢

　　木海面积宽广，要潜入海底寻找这海中密辛着实不易。水面如镜，一直延伸到天边，与那一线云霭融为一体。湖水青蓝，近岸是一片怪石嶙峋的汀地。
　　陈锡面对着这一望无垠的木海，率先停了脚步：“这么大一个湖……”T说不出话来了，湖边空气清新，视野开阔，本是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之地，可陈锡看着这盈盈青水，却有种晕头转向的感觉。
　　吟稣道：“T们是在西南边入海寻找的，一连入海数次，皆一无所获。现在T们渐渐转移方位，接近东南了。”
　　陈锡点头：“行吧，我们在什么方向？”
　　“北靠东。”
　　陈锡叹了口气：“我们也下海？似乎只能用这种笨办法了。”
　　吟稣沉吟片刻，道：“你相信我吗？”
　　陈锡奇怪：“怎么这么问？”
　　“我……有种没来由的直觉，”吟稣朝湖泊的对岸望去，“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可以从西边……一颗巨型礁石附近的海水开始找。”
　　陈锡的目光更奇怪了：“走吧。”T没再问什么，直接朝前走去。
　　吟稣快走几步赶上了T，并补充道：“真的是直觉，没有其T的线索来判断。”
　　陈锡转头看T，话说得理所当然：“你活得久、看得多，第六感肯定比我们精确。”
　　吟稣更加紧张了：“我怕误导你。”
　　陈锡摇头，没有再说话。

　　两人来到西边，在那里果真看见个鹤立鸡群的石头，乍一看有一两层楼那般高，通体黄褐色，花岗岩质地，顶部像水鸟的颈和头。
　　陈锡拍了拍T，像做下个记号似的，然后脱下外衣。
　　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不冷了，但入水可说不一定。陈锡一身单薄的中衣，对着冷色的湖水，还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吟稣朝T走近几步：“你会洑水吗？”
　　陈锡点头点得有些迟疑。T在现代时学过，游得其实还不错，但一来这么多年没有操练，二来这次不是游泳而是潜水，T心里直发怵。
　　吟稣看了看那湖水，道：“我带着你，若是需要换气了，就提前与我打个手势。”
　　“这样。”陈锡想了想，比了个停止的手势，然后大步向前。
　　吟稣没有更衣，因为穿在T身上的衣服根本不会为外力所扰。T就这样抓着陈锡的腕子，两人朝水流深处走去。湖水没过脚踝、大小腿，一直到胸膛脖颈，直到快要遮住鼻子，陈锡突然停住脚步。
　　吟稣回头看T，目光温和，没有说话。
　　陈锡摇了摇头，而后深吸了一大口气。T彻底没入海中，吟稣随着T一齐投进海里。T游得极快，陈锡只觉手臂凉意不住波动，海水紧紧地包裹住T，身体不断从一个怀抱穿向另一个怀抱。
　　陈锡闭着眼睛，水波闷闷的声音充斥了T的整个脑海，心脏砰砰直跳。恐惧不知在何时消散了，T的胸膛里一点没有它的影子。随着那只幸运的手腕，比裹在云朵似的被窝中更让人安心。恐惧止了，心脏却还跳动得越来越快。
　　直到前面的人停止，陈锡不明所以地用脸面向了T。吟稣在水中的笑声闷闷的，被水流扭曲得奇奇怪怪。陈锡蓦地觉得有些不公平，明明自己的嘴唇泄开一条缝就是满口的水。
　　T正想七想八，一个冰凉又柔软的东西碰触了T的眼皮。光线的原因，吟稣的手指在水里更加白皙，血管都显现出来，使得手背有些发青。T轻点着陈锡的眼帘，对方却没明白T的意思，闭着眼睛也显出些呆头呆脑来，T不由得又笑了。
　　陈锡下意识地张嘴，吞进几口冷水后又急忙抬手去捂：“唔唔……！”
　　吟稣转过身子，一瞬贴近了T——手掌覆在T的手掌之上，连脸颊都被那只大手触碰。吟稣人比T高，手也比T大，陈锡感受着脸上手上的触感，颇不习惯，“哼哼”了两声，朝后退去。
　　吟稣抓住了T另一只腕子，将人固定住确认不会挣扎后，掀开T的手指，在掌心写道：
　　“睁，眼。”
　　这两个字有些复杂，吟稣一笔一划重复多遍陈锡才明白。
　　明白之后T又慌了。虽然以前从电视剧中看到演员在水下是可以睁眼的，但陈锡一次都没有尝试过。水进入眼睛是令人难受的事，T一直这样认为的。
　　T着急忙慌地在黑暗中打捞吟稣的手，并且那只从始至终都被对方抓住的手反过来扣住了吟稣，握得紧紧的。
　　几次抓拿无果，吟稣主动将手递给T。
　　陈锡快速地在对方掌心比划着，都没考虑到这么快的速度对方能不能明白：
　　“我不会在水下睁眼。”
　　要是一般人肯定不能认出陈锡这“掌心狂草”，吟稣靠着意识强大，懂倒是懂了。T眨了眨眼，心想：难道人类的眼睛有所不同？
　　“你，试试？”
　　陈锡这次却没再回答T，嘴里泄出一连串泡泡，急急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吟稣连忙带T浮上水面。
　　陈锡喘气喘得急迫，半晌才缓过来。
　　吟稣等T喘匀了气，才道：“这里干净，应该是可以睁眼的。”
　　陈锡望着被自己两人荡出水波的湖面，道：“我……我先练习……咳，练习一下。”
　　在水下睁眼，最难的是克服内心的恐惧。陈锡将脸埋入水中，小心翼翼地尝试。水流包裹住眼睛的感觉很怪，但出乎意料的，并不疼，也没有异物感。直到陈锡彻底适应，两人才再度沉入水中。
　　以水面做分界，简直像是两个世界。这里的“空气”是浅绿色的，浮动着细小的气泡。在岸上看不见影的鱼群此刻清晰得能看见最微小的鳞片，水波荡漾着，像光组成的渔网，两人穿过了它们，渐渐越潜越深。
　　礁石扎根在沉沙里，像奇形怪状的树，沉默而坚硬。一路上，陈锡左顾右盼，颇为得趣。
　　恍然间，陈锡将头低下，目光投向下方——水的深处，颜色淤积起，形成一个可怖的圆口。陈锡的思绪一瞬顿了顿，在吟稣手臂上写道：
　　“木海之底，真的是这里的……”
　　吟稣沉默一下，回道：“大概是吧。”
　　T们潜到了一定深度，陈锡突然难受起来，像有数块铁板从四面八方挤压自己，心脏跳得非常重，像要砸破胸脯。
　　吟稣看出了T的难受，但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理会，反而朝深处游去；T向陈锡投去个“安心”的眼神，陈锡没有再挣扎，默默忍受着。
　　T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不像没有条理地摸瞎，从动作中反而看出胸有成竹、按图索骥的感觉。
　　直到陈锡眼冒金星，快要晕厥——吟稣倏然转过身子，将什物往T嘴里放。
　　那像软烂熟透的李子一样的东西，一进入口中随即坚硬如铁，又像玻璃珠子。吟稣谨慎地打量T，生怕T恍惚中不注意把它吞下去了。
　　陈锡含着它，就像回到了陆地，一切不适在一瞬之间消失，T甚至能够……呼吸了！
　　陈锡惊奇地瞪大眼睛：“唔唔唔唔（这是什么）？”
　　只见吟稣唇瓣张合，似乎是说了什么，但陈锡耳中尽是水声，只听得一点音节，根本无从分辨。
　　吟稣再次靠近了T，在T手中写道：“避水珠，四姐的东西。”
　　“那怎么会在这儿？”
　　吟稣的目光中也是不解：“抱歉，我的记忆中没有……”
　　陈锡抓住了T的手：“你道什么歉？”
　　吟稣没有回应，T垂着头，略显落寞，半晌才道：“我不知道那个神力者的事，从我醒来之后，便有很多事在我掌控和认知之外了。这件事关于你，可它也脱离了控制，我很难过。”
　　陈锡朝T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关系，没关系，”这六个字T比划得极慢，也显得极为郑重，“你的存在已经是最好了，我什么都能面对。”
　　吟稣不自觉地也笑了——T是心思细腻而利T的性子，陈锡很难看见T真心的、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展露出的表情。但此刻，T很开心，陈锡毫不怀疑。
　　每次看见你，我就告诉自己，‘你要珍惜’，吟稣想，前所未有的春日背后，是漫漫冬夜。但现在或许不应该思考这些，不应该打扰。‘吟稣’作为人活了一次。对，直到T消失前的最后一刻。
　　两人再度深入海中。

　　已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深水里被粉碎了。只能感觉周围渐渐变暗，陈锡不知是深海的原因，还是日落西山。
　　直到伸手不见五指，陈锡凭着不知由来的微光打量着，向吟稣询问：“还有多久？”
　　“快了。”
　　吟稣从不打诳语，不一会儿两人停止在了一片“陆地”上。陈锡将吟稣的手臂抱得紧紧的，惊恐地看着四周。那些石头像怪物一样，投下的影子似鬼魂。幽冷寒寂的东西入侵了人的心脏。
　　吟稣环顾一圈，果断朝着一个方向前进。陈锡深吸了几口气，稍稍放松了对吟稣的“钳制”。
　　两人来到一个石洞之前，这洞窟背后的石头大得不似凡物，像一头五爪龙爬卧在海底。
　　吟稣道：“真奇怪，我竟不知道木海之底有这等奇物。”
　　因为深海水流平稳，即使声音被传播得闷了小了，陈锡到底是听清了。
　　T也试着开口说道：“那……就是这里了吧？”含着避水珠说话有些含混。
　　吟稣没有回答是否，只道：“进去看看吧。”
　　“你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吟稣点头，眼神深沉地看着面前的深渊巨口。

　　先是一条黑不溜秋的甬道，长得使陈锡的动作都机械了，视线里浮现五彩斑斓的星圈，T恶心反胃地干呕几下，肚腹胸脯难受极了。
　　吟稣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没事吧？”
　　陈锡摇头，T迟疑一下又想说话，吟稣却已“看到”了T的动作，再次向前游去。
　　甬道的尽头是向上的一条窄道，这令陈锡有些惊讶。陡峭得几乎垂直的岩石湿滑无比，即使武功再高也很难借力。陈锡在吟稣的帮助下艰难地走完这一程。两人刚刚踏上平台——
　　“砰！”
　　剧烈的声音将陈锡心脏震动的同时，T反应也极快。只见T急退几步直到边缘，抬手将吟稣拉近。两人紧贴石墙，尽量缩小自己的占地。
　　一件黑乎乎的东西倏然弹起，将T们前来的甬道口封死。
　　陈锡心有余悸，不过倒是不担心两人被困在里面。这上面的水只积洼到脚踝，陈锡吐出避水珠，从怀中掏出防水袋中的火石。
　　火光亮起后T着实“嚯”了一声。
　　避水珠被T捏在指尖，它一离开口腔就变为原先的死样，模样也像一颗烂果子，蔫不拉几的，捏起来还有水声，不知道的怕是毫不怀疑那里面是腐烂的蛆水。
　　谁会把这东西当作神物啊！陈锡想着，道：“你四姐审美挺……挺独特的。”
　　吟稣笑了笑：“大概，T比较随性。”
　　陈锡将避水珠放进口袋，点燃了一根木柴。两人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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