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馄饨店前话(3)
宋醉推了一把茶盏,对一直默不作声的宋辞说道:“佳人,你先回去吧。”
宋辞忧色看着宋醉,刚要开口,宋醉便道:“我没事,不必忧心,病人重要,你先去照看吧。”
原来宋辞在这里,是为了照顾宋醉。
宋辞既然是在雾失巷待着,那受的劳累估计不会少,却还是要过来照顾宋醉。许是前不久宋醉刚刚无端晕倒的缘故吧。
江夜的手轻敲了下木椅侧边的扶手。
宋辞只好起身,行礼道:“储君方神,二哥,宋辞告退。”
江夜颔首。
宋醉道:“回去吧。”
宋辞缓步退下,踏出的脚步声缓迟而均匀轻柔。随着“咯吱”一声轻响,房间的门被关上,宋辞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不多时,所有的声音都远离了这间角落的、低沉的房间。
房间复归死寂,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宋醉再次看向曹仲忻,话说的毫不留情:“所以,就是你害死了你的兄长,对吗?”
曹仲忻刚才那通话就已经有些疯魔的前兆,如今一听宋醉这么不留情面的把他最后一块遮羞布扯了下来,紧绷的那根弦也在一瞬间断掉,整个人变得歇斯底里。他扭曲着五官,近乎奔溃绝望地叫喊道:“我没有害死他!是他自己要死的!是他自己害死了自己!和我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
江夜看向宋醉,道:“问这些已经没用了,看看能不能问些别的出来吧。”
宋醉点头,施了些淬着药灵的仙法在曹仲忻身上,然后问道:“你说说,如今的瘟疫,和你是什么关系?”
曹仲忻怔愣片刻,然后盯着地板,说:“瘟疫?瘟疫和我有什么关系?这该死的瘟疫,分明就是他曹孟忻带来的,他死了才是对这场瘟疫最好的答复,他死了难道不该皆大欢喜吗?”
江夜倏地站了起来,说:“不用问了,已经问不出来什么了,把他留在这里,我叫人来看守,去查曹孟忻的生前事。”
曹仲忻一直把江夜看做自己的依托,不停地叫嚷着让江夜救自己,这时候见江夜要走,面色一惊,四肢挨着地就爬过去,惊恐叫喊道:“方神殿下!方神殿下您一定要救我!方神殿下!”
然而他所叫喊的方神殿下,已经在他面前设了一道冰冷而不可破除的结界,使得曹仲忻没办法再向前。
紧接着,江夜看向宋醉,道:“走吧。”
宋醉先是看了近乎疯狂的曹仲忻,然后沉默起身,朝着江夜走去。
一见两位神仙都要走,而自己还没有得到任何救命的保证,曹仲忻登时奔溃了,涕泗横流,豁出一张老脸哭喊道:“仙人!仙人!我求求你们不要走!方神殿下,方神殿下,我知道你对我无能为力,我知道我自己作恶多端,我不求你救我一命了,但是……能不能帮我把我在远畿暴雨中遗失的长命锁找回来?我知道你们神仙神通广大,找一把长命锁不是什么难事吧?”
宋醉道:“那把锁,是……?”
曹仲忻连忙道:“那是我兄长留给我的!”
江夜既漠然又鄙夷道:“你不是都害了你兄长吗,还留着他的东西做什么?”
宋醉看向江夜。
曹仲忻哭喊道:“可那是我兄长留给我的!我没错!我没有错!我怎么会害我兄长?!纤云斋的掌柜把纤云斋交付于我的时候,我那时才多大?我尚未及冠啊!仙人,方神殿下,我尚未及冠,我凭什么要懂得这些?!我求求你们,那是我兄长留给我的!那是我兄长留给我的!那是我兄长啊!我怎么会害自己的亲哥呢?”说着说着,便呜咽起来,边哭边一遍一遍地重复说着“那是我兄长留给我的”这句话。
“……”
江夜忽然有些难过。他刚刚所有的不适、冷漠、鄙夷,在曹仲忻最终的奔溃和重复中,归结成了难过。他的难过毫无缘由,或许有,只不过他不想面对。
那把长命锁,就是曹孟忻留给曹仲忻的念想。长久地留在曹仲忻身边,聊以生慰,主要的作用,无非就是让曹仲忻少承担一些杀害曹孟忻的心理负担,让他自己觉得,其实他们之间还是有亲情的,让曹仲忻觉得,他还是敬爱自己的兄长的。至少,长命锁留在曹仲忻身边,不会让曹仲忻太过做贼心虚,日夜难安。
江夜的眼神依旧冷漠,就好像方才曹仲忻那一场自我矛盾的宣泄,只是一场不入流且穷极无聊的戏曲。戏子的演技拙劣,戏本也是。
他杀死江深的时候,什么念想也没给自己留。
江夜道:“留他一人冷静吧,走。”说完,转身自己便先一步走了。
事到如今,瘟疫的起源算得上是真相大白了,可是瘟疫到了现在,死伤无数,也没有准确的救治方法,好像是无穷无尽一样,焦头烂额也好,通宵达旦也好,所有的都没有任何起色。
宋醉走在江夜身后,下着阶梯,忽然道:“江夜。”
江夜过了会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然后注意了周围没有人,方道:“怎么?”
宋醉道:“我听说昭武殿有医药类的藏书,但是需要特权才能进去,你能不能给我一个通行令?”
江夜道:“当然可以。你什么时候去?”
宋醉道:“我想现在就去。”
刚好走到一处转弯角,江夜停了下来,说:“现在不行,现在太晚了,我带你回禹岁宫休息。”
江夜本以为宋醉会拒绝或是说一些推辞话,结果宋醉却同意了:“也好,我去看看上阳和莫青风。”说完他疲倦地动了动脖子,问,“现在就走吗?”
江夜道:“现在就走。”
宋醉却转身,看向刚刚出来的房间,如今里面一片寂静,没有了曹仲忻的嘶吼叫喊声,楼上的一切都显得沉闷寂静。
宋醉道:“其实,如果有好的方法去问曹仲忻的话,他可能会说出一些有用信息,不过可惜,这一点我是办不到了,毕竟我已经把他说崩溃了。”看着那扇紧掩的门,回想曹仲忻发疯说的种种,就是不肯说是自己害了曹孟忻这句话。宋醉沉默片刻,又道:“承认自己做错了事有那么难吗?”
江夜沉默着,一言不发。
旋即,宋醉又道:“等到了明日,再让佳人问问,看能不能让曹仲忻说出一些什么有用的东西吧。”
见宋醉做好了打算,江夜猜测他是预备要走了,便问:“走吗?”
宋醉收回视线,道:“走吧。”
*
上阳与莫白被安顿在了禹岁宫的偏殿里。虽说是偏殿,但装潢依旧华丽,古香古色很有韵味。而且,由于这两位在南华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仙侍照料的也很细致,体贴入微。江夜自然也给他们安排了药师,只不过东境最有名的药师贺枝远在昭合,跟南华两位仙卿一同照料病患,所以留在仙宫的,就是江夜不怎么熟知的药师了。
等到江夜与宋醉回去的时候,这个不熟知的药师就离奇的成了薛池。
其实薛池离开昭合已经有些时日了,她是跟着江廷一起的,江廷杀了昭合几个病患,自然是要离开,避一避风头。毕竟谁也没有想到这种时候会有人意见不合。江廷一走,薛池也就不会留在昭合了。
由是,他们初入偏殿看到的就是薛池守着昏迷不醒的上阳和莫白,又是渡灵又是探脉,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就没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他们来的时候,薛池正坐在莫白床榻前为之诊脉,听见声音,收回手,起身行礼,道:“方神殿下安,宋仙君安。”
殿内焚着香,但不是迦南。江夜示意殿内的仙侍把香换了,问薛池道:“怎么是你?江图良呢?”
薛池抿嘴笑着,道:“是我请求江仙君允许我过来的。我听说他们突发恶疾,是因为北冥的如梦令,我正巧是长于北冥,所以觉得,应该能帮上什么忙。”
江夜道:“看出什么了吗?”
薛池面露一瞬的难色,摇摇头,道:“没有。”
江夜道:“那就先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说完,他越过薛池,就要走到上阳与莫白的床榻。
薛池连忙回身,道:“方神殿下,其实我留这么晚,是有话相对宋仙君说。”
闻言,江夜与宋醉齐刷刷向她投去疑虑的目光。
薛池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宋仙君是药师,对于这种病灾苦难不会坐视不管。我也知道江图良并不想去理会昭合的瘟疫与死伤的情况,但是我也算是半个药师,我的亲人和朋友也都死在了天虞山的恶灵侵染之下,所以我想,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出一份力。”
“……”
宋醉继续把手放在上阳额间,边渡灵边道:“难为你有心,不过恐怕江图良不会同意。”
薛池好像是执傲,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同意?”
宋醉淡然道:“他如果准允你前往昭合,你这时候就不需要再来跟我和方神说了。昭合是有结界,但对于你一个灵锁和灵性都极高的灵兽而言,不至于走不进去。”
宋醉这话属实。凭薛池的能力,昭合的结界她确实可以视若无睹,毕竟那结界本就是为了阻断病气和瘟疫的扩散,而且去昭合也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权利和行令才行,想去就去了,哪里还需要问什么人。
薛池一时之间有些窘迫。
正逢这时换香的仙侍过来了,殿内的香气明显得到了改善。
薛池显然是还想去昭合,苦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不想就这么无功而返,所以一直在殿内站着。一直到殿内的换上了迦南香,换香的仙侍退了下去,她还是刚才的样子,杆子似的杵在殿内。
宋醉给上阳输了一些灵气,起身正要去看看莫白的状况,抬头一看薛池竟然还没有走,略有些惊讶,便问:“薛成期,你是不是在昭合看过那些病人?”
薛池像是看到希望一样看向宋醉,道:“是,我看过一些。”
宋醉道:“都是天虞山的邪灵所致对吧?”
薛池道:“是。”
宋醉道:“你说你长于北冥?”
薛池道:“我长于天虞山。”
宋醉道:“这么说你对这病很熟悉?你刚才说你身边的人都是死于这种邪灵的侵染,那他们之中也没有被治愈的?”
薛池想了想,道:“没有。”
宋醉道:“没有。这么说,天虞山一带的妖兽几乎死得差不多了。那你呢,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薛池道:“是江图良,路过时救下了我。”
江廷曾经帮助过宋浔于天虞山散灵,这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一提天虞山和江廷,就难免让人联想到陈忘。
江夜看着紧紧宋醉身后、亦步亦趋的薛池,问道:“薛成期,你是什么时候来昭合的?”
薛池转过身,道:“也就前不久,我在雾失巷初见方神殿下和宋仙君时,就是我初来昭合的日子。”
江夜道:“这么说,你是那个时候才离开天虞山的?”
薛池道:“是。”
江夜道:“既然你此前一直待在天虞山,那你有没有在天虞山见过陈见欢?”
薛池想了想,说:“是玄武方神吗?在我记忆里,他几乎每天都会去天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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