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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解读比拼
林青并不清楚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条极为漂亮的非人生物。
被规则消弭了文字学习能力后,他的思维完全只剩下简单的潜意识。
类似于(好疼)(快死了)(失血)(救命)的种种想法混沌地充斥着林青的脑海。
苦涩的群青海水本是他的家乡,却又在此刻成为杀死他的罪魁祸首。
林青奋力摆动着长长的鱼尾,终于在某一刻骤然破开了水面。
银白月华倾泻下来。
清新冷冽的空气使林青精神一振。
墨色波浪长发的清俊人鱼微微睁大瞳孔,张开光滑的双臂,向前扑腾在了庭院的草地上。
柔软的草尖戳弄得他脸颊发痒。
林青眼神迷茫,张嘴咬了一口草茎,这报复却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因为人鱼的牙齿末端较尖,错开了草叶。
神志不清的林青扭头继续咬着周围的小草。
他还有大半条尾巴浸泡在海水河里,被盐渍得隐隐作痛,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动弹。
除了傻乎乎地报复那些毫发无伤的草,林青做不了任何抗争。
渐渐地,渐渐地。
林青眼前的视景模糊下去。
直至一片彻底的漆黑。
…
圣都,上城,庙宇区。
身着亚麻粗衣的人群头戴巾布,大呼着簇拥在向寺庙驶去的四抬轿子旁边。
“神子降生——”
“神子!”
漠人子民的神情狂热而激动,向轿子抛去五颜六色的手绢。
华贵的抬轿里。
帘布后的人沉稳得不似他这个年纪的青年,外面人们的叫喊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干扰,他盘腿坐在软垫子上,一袭金丝刺绣花朵纹白衣裳,发丝掩藏在锥帽里,安静而淡漠。车厢被推挤时剧烈摇摆,帽檐下,修长的唇形看上去有些薄情地向一侧扯起。
在狂呼人海的拥抱下,马车终于费力地进入了寺庙。
…
今日是乌拉尔的三大神圣日之一,神子降生日。
按照神国教的经文,神会采用选拔的方式,接引出自己亲手流放在人间经受磨炼的子嗣,将其中的一人钦定为神子。
神子的预备役主要来自教会高层人员的后代,寻常的平民则没有这种机会。今年也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二十多位预备役从各处城邦汇集到圣都上城,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地方庙宇的大祭司、副祭司或者他们的儿子。
在乌拉尔,国王虽是权柄的掌握者,却只是神的养子,作为漠人的代表替神掌管国家,在宗教的概念上还要低过神子一筹,因为神子被认为是神的亲生子。因而神子哪怕并无实权,也依然令信仰宗教的漠人趋之若鹜,不少人信徒都相信能在祈祷时获得神的血脉,逐渐蜕变成有神血的子民。
考核在一处石头神殿中进行。
石雕花窗里渗透进晦暗低调的阳光,神殿中悬挂着一面面宛若瀑布般的巨大长方绸布,诡异的兽类图像刺绣在布面上,或扭曲爬行,或展翅回头,形态奇异。
火盘里的打湿的枯草在燃烧,烟雾缭绕。
今年的考题是解读火焰神谕中隐藏的预言。
乌拉尔首席大祭司是个长须长发皆白的枯瘦老人,两条老瘦胳膊直直地抬起来,指腹搓捻,向火盘中洒下阵阵晒干的树脂香料。
一丝甜味立刻掺杂入白烟里扩散到整个大殿。
来自各地的候选人列成两排,正襟危坐地等待着。
少顷。
首席大祭司粗哑地报出了第一个关键解读。
“神谕。事关大礼日上的祭品。”
此言一出,神殿里便弥漫起一种不同寻常的氛围,很多披着祭司袍子的人们开始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都知道最近两年国内能开采到的地下水源越来越少,疑似已经枯竭,海风带来的降雨也变得稀疏,植被枯萎大地荒芜,牛羊群没有了食物,牲畜被活活饿死,整个国家都在面临食物匮乏的危机。现在民众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在大礼日向九天神国的祭祀典礼上,能不能拿出好的祭品,取悦神,让神重新在神弃之地降下圣雨。
如今这个事关重大的解读任务就落在了他们的头上,这让这一届的候选者们如何能不兴奋?如果预言对了神需要的祭品,那个人必然是当之无愧的神子啊。
届时成为神子的人也会声名伴着暴雨,席卷整片大漠,无人敢去质疑。
按捺不住的候选人们开始一个个排队到首席大祭司面前说出自己观察“火焰灵性跃动”和“香雾灵性形状”看见的神谕。
“我看见了流动的水!以水求水,祭水得水,神说要赐给我们水,那么我们就要用驼奶和牛的骨髓来祭祀!”
“是风。派去旅人横渡大漠,从遥远的雪山上用布兜装一缕纯洁的风归来,祭祀给九天,即有风雨降临。”
枯瘦老人一直垂着眼睑,沉默如一截胡杨。
在其余候选者都很兴奋的时候,神殿左侧石柱下坐着的兜帽人却轻轻发出旁人无法听清的笑声。
兜帽人像是在略带嘲讽地自言自语。
“是啊,”兜帽下优美的唇形边缘翻起了弧度,“‘神’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给他可怜的信徒们带来‘获救’的机会哩。”
“要是大礼日献祭了祭品依然歉收,就能将罪责全部推卸到不合格候选人‘冒充神子’导致‘解读失败’的方向上,嫁接民众的愤怒。”
“乏味的低级玩法。”
低低的笑声冷冷散在烟雾里。
…
一名半头银华的地方大祭司逐渐占据了风头。
“都错了——你们全都错了!”
“神,在愤怒,在憎恨着我们,在用干旱惩罚我们犯的罪!”
半黑半银的卷发在狂热的双眼旁颤动,地方大祭司的声音高昂地扬开,压住了石头神殿里其余的声响。这名祭司在口头表述之余还加上了手舞足蹈,张牙舞爪的手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夺了过去。
“我们应该将犯了错的罪徒抓起来,将他们污秽的生命献祭给神,”银发祭司在胸前交叉双臂,大声颂赞,“罪民鲜活的灵魂可平息九天的怒火,罪民解剖的血液可清洗我等的罪孽!”
“犯下罪孽的人要在祭坛上被惩罚!由神的目光注视他们,由神的权柄制裁他们!”
“诚心悔过,献出五脏,摆成花环绽开的形状;”
“反省恶毒,活解牙齿与指甲,用麻花绳穿成项链;”
“剥离罪体,脚掌、□□、肚脐、手掌、脖颈、喉咙、眉心共穿九洞,行九天之罚!”
银发祭司说着,赤足在地板迅速移动,像在召唤神灵般跳舞。
神殿里的众人纷纷安静下来,望向银发祭司的神情变得崇敬。
银发祭司面容严肃虔诚,眼角高吊如鬼。
本应很可怖的场景,因为在场人不约而同的纯洁态度,仿佛一个无知的童话。
一直不言不语坐在蒲团上的首席大祭司看到神殿里已经分出了胜负,拉起袍袖款款站起,正准备宣布将神子之位颁给银发祭司。
偏偏在这时有一道较为年轻的男声缓慢荡开。
“且慢,我有不同意见。”
众人带着被打断的不解、疑惑和烦躁回首,看到神殿中间有个金线绣袍的兜帽人走过来。
白袍长至拖地两米,金线精妙地在袍面上织出妖艳的花朵叶片纹路。
兜帽人不理会周围人小声的抗议,径直走到银发祭司面前,抬起一手沉声发问:
“为什么我看见的神谕与你正好相反?”
银发祭司老脸上皱纹松动,流露出明显的愕然。
不等银发祭司反应过来,兜帽人强硬地一叠叠乘胜追击,低沉平稳的声音回荡间有股莫名的厚重,让人忍不住信服。
“你认为神会喜欢看到那些恶心的罪民在他面前展览吗?”
“你认为神会喜欢让那些肮脏的东西污染他的祭坛吗?”
“你连九天之神的喜好都摸不清楚,也敢自认做最了解他的亲子?”
“恶毒的伪信徒!”
“若神降罪于乌拉尔之地,你今日的罪用九千九百九十九条炼狱沙火穿肠也无法烧尽!”
上首的首席大祭司一动不动的面孔似乎也浮现了一丝讶异。
这个插曲不是他安排的,却胜似最好的安排,比首席大祭司心里原本预想的最好的结局还要好。
这让大祭司故意沉默,又坐下去了。
独留银发祭司脸面无光,求助的视线一遍遍扫向大祭司却得不到回应。
“能否告诉我们,你得到的神谕是什么?”首席大祭司期待的神色面向了带给他惊喜的兜帽人。
兜帽人不负他所望地说道:“美。”
众人惊讶地竖起耳朵。
这个理论在漠人宗教里是第一次出现。
“神爱怜美的生灵,”兜帽人徐徐说道,“我的父对祭品的要求很苛刻,必须同时满足三个美的条件,才能完成一次成功的大礼日祭典,祈求他降下甘霖。”
首席大祭司紧紧盯着兜帽下的身影,等待他说出更多。
“哪三个条件?”
兜帽人庄严地走上前,一边走,一边一条条的抖落那些令漠人耳目一新的要求。
“第一,昂贵的财宝。”
“第二,稀世的珍馐。”
“第三,外貌和心灵同时是绝世美丽。”
旁边,银发祭司听见这些条件立刻频频摇头。
“不可能,你的这些条件不可能有事物可以全部满足!神会向所有人证明我才是对的!”
兜帽人并不回答,只是传出年轻的嗤笑。
愚蠢的家伙。
帽沿下,年轻的亚麻色双瞳里闪过戏谑。
国王可不想那么快就“成功取悦神”,人为的敛财活动最近在王权上层势头正好,漠人百姓所受的苦难还远远未到头。
神国教是时候在这时候起作用了,成为安慰剂,转移人民的视线。
到时祈祷失败,越来越穷困的百姓将会把矛头指向最先站出来的替罪羊,而银发祭司,解读神谕错误,作为渎神的伪信徒,最适合承担这种“罪”。
想要在这种时候安稳地坐好神子的宝座,要靠的不是虔诚,而是智慧。
祭品越难找,神子越安全。
他可是完全站在大祭司的国王的出发点去考虑问题的,就像是站在考官的出题角度上回答问题,完全没有失败的可能。
果不其然,兜帽人看到首席大祭司朝他看来时的眼神已经漫上了认可和赞同。
石头神殿里,那些自知没有竞争本事的候选人开始为银发祭司和兜帽人的针锋相对摇旗呐喊,相互争论,可惜因为漠人传统的宗教精神内核,最终讨论出来的结果要倒向银发祭司,没有按照首席大祭司的意愿去走。
末了,首席大祭司盖住了所有的议论声,直接宣布降临的神子还剩最后一道考验——“侍奉神”。两位神子候选人,银发祭司和兜帽人,会按前者先,后者后的顺序轮流承担神子之职,取悦神灵、降下圣水的人就是真正的神子。
闻言,银发祭司昂首挺胸,认为由他率先承担神子之职就是对他的认可。
兜帽人却暗暗发笑。
他知道是他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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