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不问剑

　　曲濯初到饕餮堂，每日里就是不停地杀鸡宰鱼，此外，劈柴烧火也都是他的活计，对此他倒是没什么怨言。

　　人家刚找到亲爹，亲爹还有个听起来牛气哄哄的儿子，如今他也是有靠山的人了，去哪都不用担心让人欺负，故而走路一蹦三跳，人生大圆满嘚瑟得看着就碍眼。

　　但是留在乐游山底气足了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还没来得及跟楼小夙炫耀呢，这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在饕餮堂内听到乐游山的师兄师姐说楼小夙去当国师了，不由得暗骂：傻子、二货！

　　乐游山有什么不好的，好吃好喝亲友俱在，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满意的……曲濯脑间有一闪而逝的灵光，他可没忘自己身上还背着不清不白的事，比如，太和山的顾双城……

　　洗干净手上的血迹，鱼腥味都没散尽就巴巴地跑出来，曲濯立即问道：“楼小夙为什么要下山？”

　　傅东风笑眯眯着看他，反问道：“曲小师傅，这跟你有什么干系？”

　　“没什么干系还不能问问了么……”

　　这话骗骗其他人还行，傅东风和他在双月境相处了好多年，不说撅一下臀就知道他要干嘛，但曲小濯啊，说废话的时候从不心虚。

　　曲濯眼神躲闪，最后还是在傅东风不容他逃避的灼灼目光下藏不住了。

　　“哎呀，我说了你们别笑我。”曲濯边解下腰间的围裙，眼神飘忽悠长，看向在场的乐游弟子，纠结道：“其实我之前怀疑楼小夙是太和山安插到你们乐游山的奸细。”

　　此言一出，张翠微和韩香絮面面相觑，何元初错愕半晌，钟酉怒而视之。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我知道他不是，我才是。”曲濯连忙辩解道：“以我误解的依山长老和我爹娘的关系，我若能入得了乐游山，就是安插在乐游山最好的奸细。”

　　傅东风神色古怪，不明白这话从何说起。

　　“太和山为什么要往乐游山安插奸细？”

　　“之前不知道，现在能揣测到八九分，当然是防患未然啊！”

　　曲濯难以置信道：“你们不会以为仙道仙门真的都是同袍之谊，互相敬重的吧？”

　　面和心不和的人他见多了，才不信这些仙门如此单纯天真。

　　对于如此质疑，韩香絮身为少掌门，确也无话可说。

　　“所以为什么是楼小夙呢？”傅东风问他，“你为什么会以为楼小夙是太和山的人，有何凭证？”

　　“无凭无据，空口白牙胡说一通，就算你把谢三问叫过来当靠山，我们可都是楼小夙的亲师兄师姐。”傅东风没有开玩笑，他不希望楼夙不在场无法辩解的时候，会有这样的脏水泼到他身上。

　　“大师兄……”曲濯微微后退了半步怔然，仿佛不信这话是他能说出来的。

　　傅东风仍然在笑，但曲濯怕今天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恐怕乐游山会把他赶出去的。

　　曲濯：“我听到的，亲耳听到的，而且，你们不觉得……我和楼夙很像吗？”

　　“长得不像，性子不像，哪里像？”

　　“出身和经历。”曲濯道：“同样父母双亡，我还有个身世可利用，楼夙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会躲躲藏藏到天子城？”

　　傅东风对此知道一二，他说：“因为天子城有护龙阵，妖邪不侵，楼夙招那些东西，还是三师妹的观照镜给了他之后才好了很多。”

　　曲濯定定看向傅东风，心想，那是天子城啊，怎么恰恰忽略了这点？

　　“神京天子城……在大周覆灭，大燕根基不稳的时候，尚可算作太和山的地盘吧？”

　　“楼夙招妖邪的原因我不清楚，护龙阵也是之后才有的，但他在天子城的所遭所受都不是偶然的。”曲濯道：“我曾偷听过顾双城与李还真的话，现在想来，也说不定是故意想让我听到的。”

　　面前的师兄师姐齐齐皱眉，没明白哪里有了关联。

　　曲濯苦笑着说：“我和楼夙本就是太和山的棋子，或可说，楼夙是有价值的棋子，我是废子。”

　　“说清楚。”

　　“我没有仙骨，所用之处有限，楼夙有仙骨更能有所作为不是吗？”

　　傅东风眯着眼冷冷看他，“我是让你说清楚楼小夙在天子城的遭遇！”

　　“楼夙身上有伤吧？差一点足可致命的陈年旧伤。”曲濯顿了一顿，良久艰难开口，“对不住。”

　　曲濯其实没什么对不住楼夙的，但他嫉妒楼夙的仙骨，却又不得不承认，正因为楼夙有仙骨，更有用处，曲濯才没有让李还真那样对待。

　　傅东风已经没了耐心，他腾地起身道：“再磨叽丢你到后山兽园喂红师伯。”

　　何元初低语，劝和道：“大师兄，不急这半刻的功夫，你让曲濯慢慢说。”

　　“太和山想养一条听话的、对他们感恩戴德的狗，以驯养野兽的方式试图让楼夙不忘他们的恩情。”

　　“李还真的原话说，他在神京发现块好料子，怕野孩子养不熟，决定先熬他一些时日。”

　　曲濯将他偷听到的复述给乐游山的师兄师姐听。

　　李还真得意洋洋的语调说：“那料子养好了说不定能帮我们太和山冠绝天下！”

　　“野狗一样的贱种，他快要饿死冻死的时候赏他个包子恐怕会抱着我的大腿摇尾乞怜吧？”

　　“我找了人欺他打他，隔几天打他一顿，等打得他奄奄一息的时候，再像天降的神仙一样出面拯救，难保他不对我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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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濯绘声绘色以李还真那副小人的嘴脸说着些恶毒至极的话。

　　傅东风双手成拳垂于身侧，额角青筋突出，少见地生气了。

　　不止他一人，其他人都气愤皱眉。

　　诚然，不论楼夙有什么特殊的身世，对傅东风抱有怎样不可明说的情愫，他是乐游山的亲传小师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他身上的伤势多半是陆云屏看的，何元初见的药方多了，偷偷瞄上一样便可知晓是治什么伤痛的。

　　奄奄一息……

　　若是天子城雨夜之后，他不曾遇到大师兄，楼夙会不会达成李还真口中“死心塌地”的条件呢？

　　傅东风甚至不敢想。

　　不曾入乐游山的楼夙，会成为太和山的棋子，毋庸置疑，因为楼夙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会为太和山死而后已，会在那样的地方对着仇人虚假的恩情肝脑涂地。

　　这是什么恶心的假设，傅东风只要这么一想，就怒不可遏，怒意升腾，不免红了眼眶。

　　曲濯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之后心中松了口气，又见满屋子的人寂静怜惜，不作声回到他的后堂去了。

　　静心是静不下来了，这种事但凡将楼夙看成亲友的人都会生气，莫说其中还有不足道的怜惜。

　　钟酉道：“和太和山的梁子越结越大了。”

　　“不怕，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韩香絮道：“小师弟既已是我乐游弟子，过往伤痛，一时半会儿讨要不来，但要记着，早晚有能讨回来的时候。”

　　温青时趁机道：“这话不错，太和山已如西山日薄，你们正是朝阳初升，这一代弟子绝对能终结它。”

　　豪言壮语放完了，这会儿他才想起另一件事，钟酉来饕餮堂是为了同温青时说事的，他已经入道，当真是炼器一道，道诀为“无不可炼，人不可炼。”

　　算是寒鸦先生临走时留下的最后的财富了，起码钟酉知道了，炼金术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他的道还长远，恭喜称赞之声不少，却没有张翠微的多。

　　外门弟子的琐碎小事解决后，都已经选定了要入的山门，陈昏和刘刈麦不出所料是孤阳长老门下，周瑞和秦莎莎入陆云屏门下，闻音和萧竹盈意外地选了掌门赵湖亭这里。

　　解依山暂且不提，月桥长老之前放过话，“入我门下炼的金子都是乐游山公器，如有私用之人，便将你逐出我门下！”

　　委实吓到了弟子们，倒是有知道韩香絮和钟酉被罚炼千柄金刀私藏一二打牙祭的，他们知道是三师姐藏的，细想下来好像与韩月桥的放话并不矛盾冲突。

　　三师姐……确实不是他门下弟子，是掌门门下的啊！

　　但也因此，弟子们反而不怕他了。

　　选好了日后要走的路，于悟道诀上的助力也是非凡的，因此，已经决定了要跟随的师长但还未正式入内门的弟子们接二连三有人悟道诀，真正踏仙途。

　　这事说起来是件好事，但师弟师妹们纷纷入道，傅东风依然连个仙法都不会用，或多或少会有些难堪。

　　近一月以来，他一直在想着自己对楼夙是不是足够好，是不是够他填补幼时的伤痛。

　　楼小夙说他足够幸运才能遇见傅东风，可如果真的幸运，就该在他第一次孤身一个人面临邪祟妖魔的时候就遇见一个好人，而不是受尽苦难后，像是弥补一样还给他的，傅东风。

　　可楼夙已经下山了，傅东风想再多也无益处，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

　　悠悠荡荡便到了试剑场，正值深夜，黑曜石的乐游碑伫立在夜空下，本该毫无一人的场上，有个人仍在练剑。

　　傅东风：“……”他今日夜间外出，次次都能撞见人，这又是哪个勤奋刻苦的弟子？

　　寒意森然稍显凌乱的剑法，透漏着熟悉的感觉，傅东风心想，还真是……各有各的忧烦！

　　大半夜不睡觉来练剑的人赫然是韩香絮。

　　傅东风喊道：“三师妹，收收剑，砍到我了！”

　　未施加仙法的招式，剑锋从乐游石碑上划过，火星四溅，却未留下一丝痕迹，韩香絮听话地收剑回鞘。

　　傅东风猜得到她在烦恼什么，仍然只会闲适坐在高大的石碑上听她说，这是身为大师兄独有的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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