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道

　　城北丐坊。不一样的世界。
　　舍郎这个千年前的燕太子，嗅到了皇权的气味。
　　城北丐坊只是一个固有的定义，其实，它的范围已远远超出了城北。自城中，向外辐射，冰雪中的大街里弄都富有了丐坊的气息。大雪覆盖之下的燕国，早已死寂一片，苟且活着的人们不介意是平民还是乞丐。相反，活着的大部分是乞丐或接近于乞丐身份的人。此时的体面，此时的身份，此时的一切都是浮云。雪灾，已成亡国之灾。不仅亡国，还要灭种。
　　懂谶纬术、知天地学的人，早被白雪冻得分外清醒。
　　燕国的末日来了！一千年，距离那件事整整过去了一千年，该来的总会来。
　　掐指算的，闭目算的，抿嘴算的，都算到了这一年，与雪灾对号入座。
　　燕国皇族罪孽太深，霸占江山已久，虽呈繁荣气象，但不以正当手段得来的江山，此时，气数将尽，必得由他人取而代之，末日之象才能祛除。也就是说，才能结束这场冰雪之灾。这场雪灾，是万民代燕国皇族受过。
　　带给人生机的是君权美政，一旦这些值得万民信任的东西都失去了，万民必交由新生政权和更好的政治来管理。
　　燕国边境的冰墙像一道催命符，催着生与死。或者，要燕人置之死地而后生。
　　半年冰灾，燕民以极强的生命力，活下了大部分。皇族的自私令他们倒足了胃口，失去了信任。当然，冰雪在谁头上都是冰雪，皇族也不例外。如今的皇族纵然拥有军队，可那个庞然大物也不过徒有其表罢了。只要有人能揭竿而起，必然应者云集，那么推番皇族统治，指日可待。按照上天的旨意，也只有推翻燕国皇族的统治，这场雪灾才能结束，那竖立在燕国边境的冰墙也才能化去。
　　天意所授，民意所向。带领冰灾之下的燕国子民突破重围、获取新生的，必非储世俊莫属！
　　民众如燕洛江水一般，涌向丐坊，涌向储世俊。
　　此时，舍郎的身份，也似乎被人闻了出来。
　　这条曾救过丐坊火灾的大蛇，是千年前的燕太子。只因他母亲为蛇妖，他自己又有断袖之癖，而被皇族所驱斥。关键是，还有一个传说，他错付了深情。据说，是他的情人联合皇族一起将他置于死地的。
　　说来，他也是个可怜虫。可是，再可怜的虫子，他也还是皇族。
　　这些传说，一开始是没有的。可自从雪灾之后，世序乱了套，这些传说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原来，有些传说竟然是真的。
　　舍郎下到城市地面，总能听到别人在谈论他的事。绿湾见他愁眉紧锁，不由试探着问道：“他们说的不会是你吧？”舍郎淡然一笑，点头称是：“没错，说的就是我！”又道：“这世界白茫茫一片，还有什么污点能被隐藏么？”
　　世界白茫茫一片，正可以把千年前的旧事翻出来重整。不然，太单调乏味。世界需要用令外的传奇来将它填满。
　　他早已不是皇族。他对推倒那个腐朽荒诞的政权没有异议。
　　但是，世人可不这么想。
　　就在他接近丐坊的时候，被人拦住，遭到了武力侵袭。
　　但是，以世人的力量，还真不能阻挡他去见储世俊。
　　储世俊的接待大堂，比起过去，气派了不少。他扬手与舍郎打了个招呼，并示意他和绿湾坐下。表情有些不自然。周围的“左臣右相”们，表情也大不自然。是不是雪灾久了，见到活物都当作食物了？的确有那种感觉。舍郎是要吃人的。但此时，不是他要吃掉别人，而是别人想要吃掉它。但是，也知道吃不掉，所以，有些畏惧。
　　储世俊脸上已经写满了野心。舍郎看得分明。绿湾也不眼瞎。
　　储世俊已经不是半年前的那个储世俊。但似乎也仍是那个储世俊，仍然关注黎庶的吃穿问题、取暖问题、明天还能不能过下去的问题。
　　这个世界，虽然有太阳，可是，几乎没有多少温暖。那太阳，好像是从邻国反射过来的一样，有着耀眼夺目的光，却没有温度。美则美丽，却让人感到别扭。他总想起半年前与柳晓儿去山间时看到落日的情景。那样的感觉像被火烫过一样真实。烫的正是他的心。那时很暖。现在想起来，很疼。他现在不敢轻易去接触女人，因为，他发现喜欢上他的女人都具有攻击性，一个比一个歹毒，以致于都会去害他所爱的女人。
　　而他所爱的女人，今生只有一个柳晓儿。
　　然而，她死了。是的，她死了。
　　但是，马上，绿湾就告诉了一个令他惊喜万分的消息。
　　柳晓儿还活着！
　　听到这个消息后，他那写满野心的脸上，顿时露出孩童般的天真，笑意勾在嘴角，像刚刚吃过一块味道不错的糖。
　　他握了握手中的剑。他不是想去杀人，而是由于高兴。他要打江山，打下的江山，得要与人分享。那第一个，就是他心爱的女人。她最爱的女人是柳晓儿。她就是他分享的唯一对象。如果说此前他还首鼠两端，那此刻，他已经坚定了要将大燕皇权取而代之的决心。
　　柳晓儿就是他行动的催化剂。
　　他紧闭双眼，抿紧嘴唇，转而半闭着眼睛，嘴里啧啧有声，像是在回味某种可口赏心的东西一样。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此将与众不同。
　　他要的与众不同，一定与男女情爱有关。
　　他的这种表现让舍郎羡慕不已。要是雁留君当年也能像储世俊爱柳晓儿一样爱他，那么，他愿意将江山与之共享。可惜没有。
　　时光跨越千年，两个气概和胸怀不一样的男人都爱上了柳晓儿。
　　千年前的素玉与现今的柳晓儿绝对是有区别的。听雁留君的讲述，那时的她温柔无比，对男人有种致命的诱惑力。现下的柳晓儿古灵精怪，温柔少了几分，刁蛮多了几分，可对男人同样有种诱惑力。让人失魂落魄的那种。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此生也是男人。不，上辈子也是男人，只是，爱的人出了问题。不该爱上男人。
　　此生他想做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爱一个正儿八经的姑娘。可果可能，再做点正儿八经的事情。
　　然而，那个正儿八经的姑娘，是很多人都爱的。这一点，太玄乎。
　　他不由有些不安。储世俊越表现得志得意满、信心十足，他越感到不安。
　　“如果我想向皇族发起挑战，那么，你会怎么想怎么做？”
　　储世俊的问题提得有些突然。是转过身直接对着他说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尖锐的光。那光逼着他，向他索求答案。
　　舍郎没有回避。迎视着他的目光。回敬过一道光。
　　那道光有些犀利。但他嘴上说的却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