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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合围
东海渤户海闸口,茫茫薄雾中,九根镇国龙柱屹立于波涛汹涌的海崖边。哨岗下是层层叠叠的浪涛,龙柱外是一望无际的沧海。
一艘小螺舟悄然浮出水面,螺舟上开了一个小窗,苍狼军的斥候小兵探出头,向上叫道:“开闸!”
哨岗中的军士俯身看去,望见了斥候手中的令牌。下一刻,闸口吱呀作响,浪涛滚滚涌起,闸门徐徐上升。
“今天回来得早啊。”有军士说道。
“外面起雾了,螺舟升上去也看不到什么,所以就回来了。”斥候浑身透湿,他拧干拂巾,抹了一把脸。
“天冷,上去烤火吧。”同僚接过令牌,放下了闸口机关。
就在这时,龙柱外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一时间,渤户地动山摇,内城中的存池水也跟着沸腾起来,海涛拍岸,银浪堆叠。
“出什么事了?怎么回事?”守关校尉赵飞翊疾步上前,跃上瞭望塔。
“是船,有船来了!”哨岗上的小兵叫道。
赵飞翊皱眉:“今日没有船入港,怎么会?”
轰隆!轰!
忽然间,远处的薄雾变得浓密起来,细细密密的浪珠洒在了岸上,此时,众人才看到,那船竟径直向那龙柱撞去。
“起网,起网!”赵飞翊喊道。
内城的军士左右合力,拉动闸口,一张横在镇国龙柱前的铁网缓缓升起。拦在龙柱当中的长船被铁网侧抬,嘭的一声,倾翻入海。
“校尉,这是怎么回事?”亲兵问道。
赵飞翊面色凝重,他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艘扣在海面上的长船。
“去,”赵飞翊命令道,“下五个螺舟,瞧瞧船里是怎么回事?”
亲兵领命而去,不多时,五艘螺舟便潜入水底,此时水花翻腾,水下一片模糊,舟中军士如蒙眼行船。
“那是什么?”领头的伍长奇怪道。
“哪里?”有小兵凑上前。
可还不等这两人看清,那翻倒的船下便涌出数股黑浪,顷刻间,便把五艘螺舟裹入其中。
“快撤!”伍长叫道,“是竹油,全是竹油!”
赶在最前面的螺舟角声作响,跟在后面的几艘便立即掉头。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唰的一声,火光亮起,深黑的海面上瞬间燃起烈焰,从岗哨上看,犹如冥海业火。
“校尉,这……”
“迎敌,迎敌!”赵飞翊慌张喊道。
他话音未落,数艘兵船已现身于火光后,船头旌旗烈烈,迎风招展。
赵飞翊定睛看去,只见旗上写了一个硕大的变体“李”字,那代表的是弥丘国国主亲征。
“太可怕了,”蔡昇忍下阵阵恶感,捏着鼻子说道,“到底是何等的野蛮人才会做出这样残暴的事?”
景文之的尸身已被寻回,原奉扯下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而余下残破不堪的躯体和那口装着人骨残渣的大锅只能就地掩埋。
“弥丘人为什么绕到草原上偷袭栖霞关?”宋河问道。
原奉倒了杯酒,俯身洒在景文之的身前:“把他送回燕门府吧。”
几个小兵上前,把景文之抬到了推车上。
“几十年来,弥丘海寇骚扰不断,他们剥食东海海村的村民,抢夺十郡财物,明明这几年已有所收敛,怎么会……”宋河一跺脚。
原奉摇了摇头:“收敛?贪得无厌的人永远不懂收敛。当年先帝刚把我朝国姓赐给弥丘国主,后宫中就闹出了焚香刺杀太子一案。他们秉性如此,何时会收敛?”
“此事必须禀明朝廷,趁早和那弥丘小儿斩断关系。”蔡昇叫道。
“说得轻巧,”原奉眉头紧蹙,“对于朝廷来说,这不过是死了几个北境的军士罢了,他们还要等着弥丘的岁供,指着弥丘的香料卖钱,想通过竹油贸易和阿芙萝充实国库。就这么撕破脸,怕是不值当。”
“可是……”
原奉一抬手,打断了宋河:“现在朝廷不管,是因为死的人不够多,若是弥丘人杀入东海,把那……”
“将军!”原奉的话没说完,一传令小兵从不远处的山狭口奔来。
“东路蓝标急信,先是送到了栖霞关,康超校尉令小的直接面呈将军!”这小兵急声道。
原奉神情一凛,错手接过蓝标信,他只看了一行,便瞬间变了脸色。
这一天,弥丘国主李衮率船队进攻渤户口,一船竹油烧掉了守备的三十艘螺舟,苍狼军损失惨重。
当夜,又是一伙精兵奇袭栖霞关,康超没等到原奉的援兵,就被一支铁箭射穿了胸膛。
第二日,长鹰援兵至,原奉领亲兵清洗栖霞关,调燕门府、永安府兵马都尉换防守城,击退了进犯敌军。
这时,原奉才发现,偷袭栖霞的并非全是鞑克人,其中竟然还混杂了数千名弥丘士兵。
此事一出,传至京梁,朝野上下无不震惊。
“殿下,殿下留步!”大朝会刚散,梅竹青提着步子,这就要往中门外走,可谁知张兆和一路小跑,追上了他。
“岳丈。”梅竹青一拱手。
张兆和年岁不小了,这几步跑得他满头热汗,老臣喘着粗气,忙摆手:“殿下,借一步说话。”
顺王府的马车早就等在中门下了,梅竹青望了一眼那车,抬手一请:“车边讲话。”
张兆和摇着头,擦了擦额上的汗,低声道:“弥丘人进攻渤户,殿下竟还能如此镇定。”
梅竹青在车边站定,淡淡一笑:“不过是几场海战罢了,从前海寇闹得凶时,也不是没有过,岳丈何必惊慌?”
“海寇?”张兆和恨声道,“我的殿下啊,海寇哪里能和弥丘国主亲征相比?”
听到这话,梅竹青终于敛起了笑意。
“苍狼军的人看到了‘李’字大旗,若不是李衮亲征,还能有它?”张兆和回身望了一眼朝会大殿,压低了声音,“当初先帝要赐国姓,朝中老臣们本就觉得不妥,可惜陛下一意孤行,还是赐了国姓。现如今,这李家军就要打过来,殿下您说,这岂不是辱我大俞的脸面吗?”
“岳丈,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想着脸面不脸面了,”梅竹青正色道,“脸面事小,开战事大,今日朝会上,陛下分明还想着议和,这怎么可能?”
张兆和忧心忡忡,连连叹气。
“当初影卫司在城中发现弥丘细作、太子被劫持时,陛下就应查清楚那幕后主使是谁,一网打尽,免得来日又生祸端。”梅竹青冷冷道。
张兆和一滞:“幕后主使?”
梅竹青笑了一下:“岳丈还不知道呢吧,当初本王的手下抓到了三个细作,那三人只字不说,最后陛下竟听了穆王的提议,直接赐死他们。此事有没有蹊跷,怕是只有最想要那三个细作命的人才知道。”
“殿下这话是……”张兆和倒吸了一口冷气。
梅竹青故意把话讲到一半,便摆手道:“不说了,岳丈,府中还有公事,本王先行一步。”
说罢,他一撩袖袍,钻进了马车。
张兆和心事重重,直到梅竹青走远,他还站在原地。
“王叔不厚道,话只说一半,净喜欢吊人胃口。”李司南搭着小窗,看着张兆和的背影说道。
梅竹青笑了几声:“本王那是念着广宁在车上,生怕你等急了。”
“是吗?”李司南放下软帘,一挑眉,“王叔难道不是着急回家瞧婶母吗?”
“什么婶母?别胡说八道。”梅竹青脸一红。
李司南反拿宫扇一勾梅竹青腰间的荷包:“这又是什么?王叔日日戴着。”
梅竹青一把夺去荷包,塞进了怀里:“说正事,明明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怎么从来不见正形?”
“这我怎么知道?”李司南扬眉,“大抵是教书先生教得好吧。”
梅竹青揣着荷包,脸上挂不住:“就你这副模样,怪不得陛下到现在都不敢给你指婚。”
李司南听到这话,不由得意:“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其实小半年前,李司南“病”得厉害时,懿安帝也曾以冲喜为名,考虑为广宁公主寻一门亲事,他翻遍了京梁皇亲贵族、官门世家的名谱,却难寻出一个门当户对的人来。
他找了三五个月,又问了王贵妃、贺国夫人等一众命妇女眷,最终定下了襄国夫人的本家郎君。那襄国夫人本是仁熙先帝爱妾阳贤妃的妹妹,夫婿官至殿前指挥使。
四年前,襄国夫人过世,本家郎君登科,官拜大理寺。他那位子,要说显赫,着实显赫,可要说实权,也的确没有实权。这正合了懿安帝的心意,算是个良配。
可谁知,那旨意还没来得及下,马上就要做驸马都尉的人竟在打猎时被野狼咬伤,没过一周,就一命呜呼了。
顿时,偌大一个京梁,一下子就传遍了广宁公主克夫的流言,惹得诸卿公大臣唯恐避之不及。
当然,于懿安帝看来,这次指婚也算是个“好事”,因为李司南那原本忽好忽坏的身子骨竟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了。
“昨日我陪陛下去京畿大营,正巧看见岳校尉练兵,听说过了年关,陛下就要派他麾下部众南下平乱了?”李司南问道。
梅竹青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似乎有些心事。
“怎么了?”李司南奇怪,“这还有些日子,你也不必着急,总会有办法……”
“今早朝会,陛下似乎有意属我南下,与陛下亲兵、北境精锐一起平乱。”梅竹青道。
“什么时候?怎么这么急?难道南疆已经乱得一发不可收拾了吗?”李司南不解。
梅竹青捏了捏眉心:“广宁应该还不知道,南疆的小孟将军嫁人了。”
“什么?”李司南确实还没听说。
“据说那人原是个种阿芙萝的贩子,起家早,有几个钱,前些年南疆乱起来时,他招兵买马,占山为王,成了那里数一数二的山匪头子。一年以前,小孟将军回去,那些忠于孟家的老将一哄而散,她无依无靠,被几个服帖朝廷的都尉追着打,最后没办法了,只能嫁人。”梅竹青缓缓说道。
李司南怔了半晌,一时不敢相信。
“那山匪比小孟将军大得多,是个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但手下有精兵强将,兴许,小孟将军就是冲着这个去的。”梅竹青又道。
“她……也算是站稳脚跟了,只是……”李司南语塞。
她还记得孟黎站在自己身前,痛斥南疆种植阿芙萝,信誓旦旦要匡扶正义,为苍生黎民争一口气。
可是现在呢?她却嫁给了一个种阿芙萝的山匪。
“人在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己,不是吗?”梅竹青苦笑。
李司南不解:“可就算如此,陛下又为什么要你去南边?”
“或许是由于原本南疆兵权分散,而今大权归拢,需要我去定军心,也或许是因为……”梅竹青一顿,“因为陛下心知肚明,穆王与那弥丘人暗结珠胎。他要调我出京,保穆王一派。”
“你是说,那位不想你再追查穆王与弥丘人的关系了?他不会真的牵扯其中吧。”李司南皱眉,“这么多年来,他纵容阿芙萝贸易在南疆肆虐,任由弥丘人掏空我朝竹油库存,难不成真是……”
“这都不好说,上面那位也是个怪人,从前大力清缴海寇,可又背地里由着弥丘人胡来,不知他安的是什么心思。”梅竹青道。
李司南沉下了脸:“弥丘、柘木儿鞑克,还有咱们的穆王殿下,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今鞑克内乱,我昨日收到了北境来信,信上说,图日西已拿下王庭大权,柘木儿王旧派势力西迁,所以,与弥丘人合纵联盟的兴许只是旁勒阿雅扎兰。”梅竹青说道。
“图日西狡诈多端,无利不往,想必,弥丘人是给了他许些无法拒绝的好处。”李司南说完,又是一顿,“不过,你去了也好,免得攸王和攸王妃年年除夕喊你回西州。”
梅竹青叹了口气:“若我真的离开京梁了,那北境的处境只会更难,崇令……”
“崇令多久没来信了?”李司南蓦地问道。
梅竹青一愣,他有些记不得了:“三,三四个月?”
“这么久了,”李司南难掩落寞,“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眼下都快入冬了,兴许年前他就回来了。”梅竹青说道。
“真的吗?”李司南失落一笑,“现下这方情形,他怕是回不来了。”
李司南没有猜错,原奉这年没能回来。
初冬之时,渤户海闸口上冻,弥丘国再次进犯,苍狼军虽有准备,但却没能抵住攻势,海州郡还没来得及调兵,渤户便沦陷了。
那一日,海崖之上大雪飘茫,一艘兵船破冰而来,一头撞在了龙柱上,这次,弥丘人带来的不再是竹油了,而是猛火油。
熊熊烈焰灼烧闸口,龙柱断裂,支骨坍塌。
邹玄上奏请援,懿安帝把折子递到了广宁,可就在原奉准备率兵东行时,鞑克人来了。
先是散兵游勇,随后便是战鼓擂擂,广宁向西一线全部沦入战事,这一战几乎拖走了长鹰的全部兵力。
下了柘木儿王大权、手握鞑克王军的图日西势如破竹,与长鹰军僵持不下 一拖便拖到了年关。
原奉亲领兵与乌赤金于雪原上交锋,两人周旋数周,未定胜负。冬至前夜,苦战良久的原奉旧伤复发,倒在了中军帐内,而原本要向北突进二里地的长鹰大军只能班师回营。
同样,早先打算回京的邹玄也没能离开海州郡,而因为战火蔓延迅速,从北境往东海去的官道被弥丘人切断,他也没能收到原奉的信。
眼见临近年关,战事却步步逼近。
“庆渊是要走了吗?”李殷正坐在镜前梳妆,她见李司南候在屋外,便低声问道。
“还早,”李司南回答,“陛下打算留他过完小年。”
“那就好,不然这年过得,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李殷笑了笑。
“不是还有我呢吗?”李司南靠在门边,歪着头叫道。
李殷捻着一枚簪子,笑道:“天天黏着我,像什么样子?”
“我乐意!”李司南跳进屋,挤到李殷的身边,“这京中百姓都说我克夫,哪里还愿意做我的驸马?”
“那你一辈子都不打算嫁人吗?”李殷敲了敲李司南的鼻子。
李司南笑了:“不嫁人就不嫁人,姑祖母不也没嫁人吗?”
“这怎么能一样呢?”李殷淡淡道,“广宁心中原是有男子的,不是吗?”
听到这话,李司南的脸恰到好处地红了。
李殷看着她,温和一笑:“手持长剑,策马飞扬的青年人谁不爱呢?我也爱。”
李司南低头抿嘴:“姑祖母……”
“广宁,不必害羞,我年轻时也曾刻骨铭心地爱上过这么一个人,那人……”李殷的眼神逐渐迷离起来,“那人生于名门,本该在廊下弄香、屋中研磨,可却练了一身好本领,能纵马猎场,能百步穿杨。而我,不过是一皇城中的金丝雀,配不上那人。能配得上那人的,只有……”
李殷垂下双目,轻声一笑:“只有翱翔天际的苍鹰。”
李司南愣了愣,她不知李殷说的人到底是谁。
“广宁,东海战事纷杂,阿蘅是不是……回不来了?”李殷问道。
李司南有心安慰,可却无从开口,她只能说道:“会回来的,今日不回明日回,姑祖母总能见到她。”
李殷摇了摇头,脚步虚浮地站了起来。
李司南看了一眼窗外,发现院中竟落了雪。
这日晚间,东海来信,邹玄的确回不来了,可信中还加了一个小字条,那是原怀宁专门给李殷写的,字条上说,她已经离开海州郡,启程回京了。
一时间,原本冷清的长公主府又热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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