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胡语

　　淳于翤一回宫，宫人便来报：
　　“十三爷，十八王爷淳于翾求见。”
　　“让他去重华宫等本王。”
　　“是。”
　　淳于翤道完便急匆匆赶往启祥宫，景帝的灵柩依然摆在此处，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昼夜未歇，整个启祥宫犹如一只巨大的白色灯笼，在漫漫黑夜里何其耀眼。
　　启祥宫里的人见他来了，都纷纷下跪行礼。
　　“父皇的棺停了有多少日？”
　　“半月，十五日。”
　　十三道：“行了，该准备丧葬了。”
　　宫人有些吃惊，按理说，国君薨逝，停棺最起码得停满二十七，现如今才过半月，就急着下葬，未免有些急促。
　　“小殓大殓已做，臣属和贵族也都祭拜过了，东陵那边陵墓、神道也已经修好，三日之后，便举行丧礼，丧葬了吧。”
　　“是。”
　　眼前发话的是十三爷，十三爷这迫不及待的将先帝给葬了，看来，也是迫不及待准备登基了。
　　按理说，先帝薨逝，有遗诏的听遗诏，没遗诏的按长次。
　　景帝没有遗诏，但没人会傻的按照长次顺序去认下一任皇帝。
　　十三爷有兵，有相爷的支持。
　　这就是未来名正言顺的天子。
　　启祥宫内，景帝的遗孀们依旧是哭成一片。
　　十三也不管她们，从这群女人旁边经过，然后去了启祥宫右侧的一个小房间。
　　那个小房间的外面，有两个侍卫，见十三来了，客气的作礼。
　　“里面的人可有异样？”
　　“没有，不过每日像失了神一般，不言不语。”
　　十三：“她本来就是疯子。”
　　说完，十三走了进去。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整个屋子暗的要命，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火苗一跳，整个屋子里的光影便是一跳，说不出的诡异。
　　十三巡视了一周，最终在桌子底下发现了那个人。
　　“胡夫人。”
　　十三蹲下来，看着那个疯女人，疯女人见有人来了，整个人更是惊慌失措，直接退进了桌子的死角。
　　“你杀了父皇，本该千刀万剐，可本王却留了你一条命……但你这命，到底能不能留得住，也是两说。”
　　女人抖得厉害。
　　“你是皇太孙的亲娘，但皇太孙的亲爹，却不是太子，”十三缓缓道，“琳珉，其实是老十九。”
　　十几年前宫里发生的丑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十三皇子淳于?便是其中之一。
　　“这件事，父皇不知道，我那倒霉的大哥也不知道，一直以为自己沾了‘命定之子’的光，成了太子爷，”十三道，“大法师执意让你生下‘好圣孙’，说一切都是命定之数。”
　　十三苦笑了一下。
　　“万般皆是命，半点儿不由人。”
　　胡子婴眼神躲避着，不敢与十三正面对接。
　　“皇太孙淳于琳珉，因为此前太子种种行为而遭连累，后来在圈禁中又擅自离京，六爷的婚礼上一句无心之言激得六爷薨逝，他已经是罪名累累，如果再告诉别人，他的生母杀了皇帝，”十三停了片刻，眼睛里一片阴霾，“他的脑袋，够砍吗？”
　　说到砍头，十三也是有点低沉。
　　豆大的火苗跳跃着，照映着十三王爷刀刻似的五官。
　　算了，和一个疯子，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十几年前，太孙生母胡子婴离奇的消失，所有人都当她死了，没想到，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十三清楚的知道，胡子婴是大法师带进来的，那胡子婴杀了父皇这件事，大法师也是默许了的。
　　随即，十三站起了身。
　　胡言吾说的没错，景帝的死，多半与胡子婴没有关系。
　　胡子婴半疯半癫，能够活着都算是一件奇迹，这样的人，杀了景帝，简直是天方夜谭。
　　胡言吾此前单独找过他， “胡子婴的过错，势必会延伸到皇太孙头上，朝堂中人，定然会以此为奏，鼓动杀了皇太孙淳于琳珉。”
　　既然大法师让胡子婴一刀捅了景帝，那这样，便是为了给别人看。
　　大法师并不是一般的道士，修为甚高，接近于仙，大法师这样做，定有大法师的用意。
　　十三虽然反感胡言吾，但在这件事情上，他觉得胡言吾说的有道理，于是与胡言吾共同演了一出苦肉计。
　　这样一闹，韩家放心，整个朝堂也都知道了，十三王爷已经开始一点一点的清洗了，为不久后的登基作准备。
　　朝堂上便开始了疯狂站队。
　　御史台里的人怕被牵连，直接将自家的脏屁股给交了出去，让旧六爷党和现十八爷党直接滚蛋。
　　赋税司那帮子人更是把整个朝堂都得罪光了，加上十八王爷淳于翾各种作死，但朝臣们没有因为这事给上折子，因为所有人都相信，新皇会等时机成熟，直接一个大罪灭了他们集体。
　　十三，并不想做皇帝，但他需要将朝堂稳定，稳定之后，交给遗诏之上真正的继承人。
　　十三到达重华宫时，已经是酉时。
　　国君未葬，十八王爷段暄依旧穿着黑色丧服，十三也是一身黑丧，他俩本来长的就是像，身高也是相差无几，这样一看，倒是像一对双胞胎。
　　“十三皇兄，”段暄恭恭敬敬地给淳于翤行礼。
　　“免礼。”
　　十三与十八，干过仗吵过架，脸皮早已撕了不下十八回，但血缘这东西就是这么奇怪，打完吵完六亲不认，还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本王派人去了一趟天牢。”
　　天牢重地，无监国王爷的手令无人可进。
　　但段暄就这么直剌剌的告诉他十三哥，他让人进去了，毫无避讳，毫无掩藏。
　　“你都能把眼线安插到我家里，这种事，你能做出来，我并不吃惊。”
　　“天牢里并没有胡子婴。”
　　十三：“她可是个重要人物，怎么能放天牢那种地方。”
　　“她确实很重要，她可是皇太孙的生母，我听说，朝里有不少大臣上折子，要求将她凌迟，将皇太孙流放至塞外，永世不得归。”
　　十三的眉宇间俨然有了一丝帝王的威严，“那些个大臣们懂什么……”
　　段暄微微低头，“您作为未来的君王，国家的一切，都由您说了算。”
　　十三眉宇间闪过一丝厌恶，“父皇的遗诏还没找到，等找到了，一切依着遗诏来……”
　　段暄低着头，眼皮子依然耷拉着，显得有几分无精打采，“遗诏，重要么？”
　　“自然重要，事关国家未来，”十三斩钉截铁道。
　　“先帝生前，曾与我透露过，有意将皇位传与我，”段暄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十三，“如果遗诏真这么写，你会同意吗？”
　　同意？
　　“若真是父皇的意思，我必当尽我所能，将你送上皇位，”十三道，“父皇的意思，无人可忤逆。”
　　无人可忤逆？
　　“只怕，到时候韩家不愿意，”段暄默默道，言语间多了一丝挑衅，“整个朝堂都不愿意。”
　　“没有不愿意，”十三凝神道，“若真有那么一天，谁不愿意，我便杀谁。”
　　段暄笑笑，“那我要是推行吏改之法，你也愿意？”
　　“那就和我无关了，”十三道，“但，我不信是你。”
　　吏改之法在整个朝堂掀起轩然大波，后面整个朝堂都对十八王爷以及赋税司起了敌意，若景帝还是执意让老十八继位，那便是找死。
　　“我听说，宫里安排，三日后将先帝下葬。”
　　“不错。”
　　“先帝下葬后便要开始准备新皇登基，三日之内，若无遗诏，你便是新皇。”
　　十三闭了一下眼，然后又缓缓地睁开，暂未表态。
　　段暄冷笑，“我来时，见着宫里各司各房皆是灯火通明、昼夜未歇，想来一面要准备先帝丧葬典仪，一面要准备新帝登基的衣冠，必然忙的不可开交。”
　　气氛再一次紧张起来，就在这二人又要打起来之时。
　　宫人来报：“十三爷，十八爷，宫外有人聚集。”
　　“聚集？大晚上的，何人聚集？”
　　“都是一些读书人，据说是从江南过来的，都有举人的功名……十来人跪了光华门外，为首的捧了一张文书，要求见十三爷。”
　　说完，宫人便将那文书双手奉上。
　　十三皱着眉头将那些江南举子的敬言匆匆看完。
　　“国丧期间，竟然跑了晟京，在宫外放肆，成何体统？”十三道，“让他们都回去，这举人，便也是不必做了。”
　　“可……他们说了，若是见不到十三爷，便不如一死。”
　　十三冷笑，“这些个文人，个个自比文天祥，做着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美梦，其实都是背着祥兴帝崖山跳海的陆秀夫，一死以谢天下，自以为高尚，实则毫无卵用，只会被别人拿来作刀使。”
　　“举人之心，天下文人之心也，”段暄缓缓道，“天家历来优待文人，文人之言，无论对错，皆须礼待。”
　　十三：“我竟不知，十八弟如此看重文人，可惜六哥死的早了，否则，六哥与十八弟以文会友，不知多好。”
　　十三不知什么时候也学了这暗戳戳骂人的本事，此前赋税司与六爷党的斗争是人尽皆知，可段暄本就是个脸皮厚的，他丝毫不介意。
　　“六哥确实死的早了，若是六哥见了这些文人在外头跪着，不知多心疼，”段暄道，“若是六哥还在，见了现如今的御史台，又不知作何感想。”
　　御史台作为六爷的大本营，在晟国朝堂曾风光两无，随着六爷的离去，作为六爷党的整个御史集团，也是树倒猢狲散。
　　现如今，最后的一位六爷党——御史大夫唐百虎，因为‘琉璃厂赊账’事件进去了诏狱，但整个事件最根本的目的并不是唐百虎，而是十八爷的相好的，御史中丞胡言吾。
　　可文人还是幼稚了，自以为把六爷党和十八爷党从集团里交出去，那便是彻底投诚，但一旦罪名落实，底下的喽啰又都能跑的了吗？
　　都是被人拿来作刀使的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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