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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爷爷
神医爷爷来给阮峥看眼睛,要求所有人回避。
洛云桢坐在边上,看那一排细长的银针,放心不下,握着阮峥手没放。很久以前在公主府,刘大夫医他的手,也是这样一针一针刺下去。她寸步不离,好一番解劝才离开。而今换了位置,回想扎针时锥心之痛,才晓得感同身受。
阮峥与他心有灵犀,也想起那一桩,套用他原话打趣。
“你坐这看着,我难受了,怎么好哭?”
神医爷爷以火炙针,手法老练,抬眼打量他们,没有多说什么。洛云桢手伸到她后颈,将头发拨到一侧,露出肌肤上的穴位,为下针做准备。阮峥取下木簪,取代他的手来挽起长发,不用他帮忙。
洛云桢无可奈何撤了手,道:“殿下可以在我面前哭。”
阮峥执拗道:“但我不想。”
神医爷爷笑道:“小少爷莫不是怕我为谣儿出头,故意下重手?”
洛云桢倒不是这个意思,道:“晚辈并无此意。”
神医爷爷自顾自叹道:“神医是他们封的名头。老夫就是个乡下人,没什么见识,背着药箱在村里转悠几十年,疑难杂症碰多了,自个瞎琢磨一些门道来,碰巧治好过百来人。公主身子金贵,一般大夫不敢下重手,可淤血一日不清,压着经脉,眼睛便好不了。”
洛云桢:“那依您之见,除了下针,还需要什么?”
云乔一律妥当安排,神医爷爷前期工作已经备好,见到公主,过了望闻问切的工序,便可以直接落针。老人技法成熟,心态老练,并不因为病人身份而犹疑惶恐,在他看来扎公主和扎卖菜老农没什么区别。只是公主于这位晚辈意义重大,总觉着还缺点什么。
情之一字向来误人。
神医爷爷从进门起,便感受到洛云桢对公主爱重之心,关怀备至,那份体贴无人能及,也无人可替。从这一层看,旁人就已经输了。他心知自家谣儿念想无望,枉费多年痴心,忍不住叹怀。呆丫头钻了牛角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钻出来。
温度够了,可以落针。
神医收回思绪,脑海中浮现穴位图,对洛云桢笑道:“我们这些粗人只会用草方,夏桑菊清肝明目,可以常煮来喝。”
“我让人去准备。”
“我要你亲自准备,”阮峥意欲将他支走,说,“记得放糖。”
“药也要放糖?”
“是药也是茶,放一点无妨。”
洛云桢拿她没办法,推开门,去外头煮药茶。门合上那一瞬间针刺入阮峥肩颈,并不痛,只是有些烫,她盘坐在小榻上,身侧摆了一瓶含苞待放的山茶花。空气静谧无声,她微微垂着头,感受针尖在肌理下游走,一根接一根地扎下。老神医手法极稳,慢条斯理将所有的针按进了穴位,却没有开口说话。
按道理他是有话要说的。
不然没必要让洛云桢离开,这针根本不痛,她连吱一声都显得矫情,遑论扑在洛云桢怀里痛哭流涕,扰乱下针步骤。神医爷爷也不像个喜欢卖弄关子的矫情人,他要说什么,直言不讳即可,何须避开旁人?
也许是跟云谣有关。
阮峥胡乱猜测,心想爷爷心疼孙女,一些话不吐为快。
“谣儿天真浪漫,被您养得很好。”她开口打破沉默,说了句实话。比起梁青野,云谣显然可爱多了,这话也不算恭维。
“谣儿和殿下不是一路人。云桢小少爷从没对她动过心思。我以前带她来府上看望云老爷,小少爷教她写字,当妹妹一样,带着放过风筝,别的再没有什么了。”神医爷爷想的开,倒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说的坦坦荡荡,毫无怨念。
他不是来为云谣出头,那是想要说什么?
阮峥有些这位老人猜不透的心意,下意识想撑腮,奈何一脖子针,不好乱动。他们素昧平生,纯粹的医患关系,洛云桢也只是小时候见过几面,能牵上线,纯靠云乔的面子。是云乔请他来为自己看眼睛的。
神医爷爷掐算着拔针时间,抽开药箱,取出几瓶独家药方,一一放在小桌上,“这里有些治跌打损伤的药,外敷时注意别碰水。”
跌打损伤的药?
阮峥没有反应过来,以为能够拿错了:“我并未受伤。”
神医爷爷:“那二爷怎么叫我备着,说有人要用?”
阮峥手指点在桌面上,顿悟。
确实有人要用。
她啧了一声,改口收下,“多谢神医。”
神医爷爷:“要谢便谢二爷。”
“二爷是值得谢。”
“没有二爷,”神医意味深长道,“便没有云家。”
“是啊。”
阮峥摸到瓶中山茶花,指腹触摸柔软,听到老人一声沧桑叹息,停顿片刻,却没有下文,似乎有所感慨。她心想,也许神医爷爷蕴藏于心,不好在洛云桢面前提及的话题,有关云乔,而非自家孙女。那些话过于沉重,只能说给外人听。
老人沉默了许久,才继续道:“殿下想必听说过,二爷曾经有段时间很艰难。”
“确有耳闻。”
阮峥听到开头,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是因为国公府。”
神医爷爷:“不单单是国公府,还有本宗族人。”
这一段阮峥也听说过,明白他的意思:“墙倒众人推。”
“云家祖上落魄多年,早就没什么荣光,祠堂多年空置无人,直到云老爷生意做大,才冒出一箩筐穷亲戚,个个要照应。家族蒸蒸日上时相安无事,一旦落魄,人人抢着上去,恨不得生啖血肉分一杯羹。”
“总有人良心还在。”
“都是一丘之貉,十步笑百步。”神医爷爷哂笑:“说来惭愧,我不姓云,却也间接沾云家的光。”
阮峥感觉针在渐渐起作用,眼睛有些烫:“您悬壶济世,积的是阴德。”
神医爷爷叹了一口气,道:“说是悬壶济世,没有银两,草药堂子哪能开得了门。我那个不孝儿子,年轻时气性大,嫌我穷酸没本事,巴巴赶着给云家堂族当上门女婿,靠嘴皮子利索,在云老爷跟前混了份差事。结果云老爷尸骨还没回门,他便丢下妻女,搜刮库房卷钱跑路,害得铺子周转不灵,接连倒闭。”
“云家本就惨淡的光景因此雪上加霜,加上几批茶查出了问题,喝死了人,天天有人上门闹。也不知是哪个对家做的手脚。官府接连来搜查,云二爷险些被抓走,老账房先生顶罪死在牢中,众人风声鹤唳,到处乱糟糟的,云谣她娘当时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大雪夜受了惊吓,一尸两命。”
说到这,他话音再次停顿,分外沉重,“我没脸见云家人,带着谣儿回乡下,准备活多久算多久。是二爷后来不计前嫌,给我们一条生路,接我们回城。”
阮峥发自肺腑感慨:“二爷心善,菩萨下凡。”
“二爷是好人。”
神医爷爷苦笑:“好人有好报,不该孤独终老。”
阮峥渐渐体会到他话中深意,笑道:“是。”
神医爷爷满怀诚恳地说:“我曾问过老管家,小少爷远在长安,已经认祖归宗,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逝者已矣,活下来的人总要继续过日子。云家若是能有一位女主人,陪伴二爷身侧,岂不是十全十美。二爷为何迟迟不娶妻?老管家说,二爷曾经有套钟,后来钟碎了。我没听明白那话是什么意思。”
阮峥唔了一声:“兴许只有二爷自己明白。”
神医爷爷:“破镜难重圆,钟既然碎了,补好也再不能完好如初。二爷眼高于顶,自然是宁缺毋滥的。缘分这种事强求不来。”
阮峥捏着山茶花,笑而不语。
神医爷爷说到主题思想,针也可以拔了:“幸好,小少爷回来了。这么多年,都没见二爷笑过,早上喝茶说了好一会话,我看他们甥舅和睦,心底里是没有隔阂的。云家终于苦尽甘来,想必云老爷在天之灵,也能含笑九泉。”
阮峥说:“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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