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影世界求生

　　燕横波走了之后，会议室就只剩下容霄辉一个人，一下子安静得可怕。他既没有立马离开会议室，继续回到原来的地方主持会议，也没有像燕横波猜想得那样，把她支开就为了打电话跨部门联络。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本来按住眉心的手往下滑，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背部无法再保持挺拔的坐姿，整个人的重心转移到支撑在桌子的手肘上，陷入了一种深刻的、无法言说的疲惫之中。

　　在燕横波说出姚解失踪之后，他的情绪一直就像海水拍打着礁石的海岸，不断冲刷着他的心防，但他始终压抑着，并没有在燕横波面前表露出失态，事实上如果有需要，他能对任何人都能保持住这副面具。在工作场合，他所有外露的情绪都是有目的性的。

　　也只有在姚解面前，他真实的情绪会流露出更多。包括之前在办公室和姚解的交谈，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他不想再掩饰对姚解的无可奈何。也就意味着他仅有的几次失态都和姚解离不开关系。

　　这难道就是前世欠下的冤孽？容霄辉脑海中冷不丁冒出这句话，他不由地想笑，这种笑更多是种冰冷的嘲弄，倒不是他真的因为姚解而情绪崩溃到失心疯的程度。而是他想起了这句话是当时容秉文坚持要同贺砚屏离婚时，容家内部简直鸡飞狗跳，容秉文的母亲，也就是容霄辉的祖母当场就脱口而出，骂容秉文太糊涂，把姚朔仪说成是前一世怨鬼讨债。

　　容秉文不光要和贺砚屏离婚，他还要跟姚朔仪再婚，这在容家眼里才是真正失心疯的体现，容霄辉这会的精神状态在他们眼里可能压根没什么好关心的。

　　其实哪是上辈子的关系，顶多是这一生前半辈子制造的冤亲债主。

　　如果不是容家在当初死活不同意容秉文娶这么一个没社会地位、没家庭背景的女人，让姚朔仪不得不离开蓟阳，回自己老家丰台，容秉文也就不会和贺砚屏进行毫无感情的政治联姻，以此巩固派系地位。

　　更不用说容秉文这种人的性格作怪，越得不到的东西，他就越有执念。哪怕当初年轻时的感情远没有到海枯石烂，能为了姚朔仪放弃自己家庭出身的地步，经过了这几年乏味至极没有丝毫情感的婚姻生活，这种感情也会变成一种特殊的执念。

　　更何况容秉文本身的感情就很淡薄，即使就这么一点“初恋情怀”，也足够他折腾的了，这才让他在婚后的十多年还不死心，想要和从前的旧情人在一块。

　　但跟原配贺砚屏离婚，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借了贺家的势，现在想要一脚踢开，岂不是白日做梦。何况贺砚屏的亲兄弟还占着有级别的位置，怎么会允许容秉文轻而易举离婚。

　　更不用说当贺砚屏知道容秉文居然还要留姚解作为继子时，她对于姚解血缘的怀疑被她当场就说了出来。她说道：“你要让那个野种进家门，我绝对不允许，你死心吧。”

　　容霄辉也在场，这种大事他怎么可能不在，只不过他旁听着，没资格插话而已。这简直是一场活生生的，把所有人面目极尽丑恶的戏剧。

　　容父则质问容秉文有没有做过检测，毕竟姚朔仪一直是婚姻存续的状态。难道容秉文自己觉得是，姚解就是了，那才是真的认了个野种到家里。

　　“我没有做过检测。”容秉文说道，他早就对目前的局面有心理准备，因此他的态度一直很冷静，更不如说是冷漠。

　　“很好。”贺砚屏说着，突然走到容霄辉身边，抓住他的胳膊，让他站起来，“容霄辉是你唯一的儿子。你想让我离婚，就答应我的条件。你可以再婚，但容家后续所有的政治资源都要给容霄辉。你们家不可以把那个女人的儿子认回来，我不管究竟是不是，就连检测都不能做。他不能走进这里一步。”

　　容秉文表情没怎么变，他看着贺砚屏，说：“只有这个吗？我可以答应你。”

　　“不止。”贺砚屏继续道，“这个条件仅仅是我同意离婚而已。如果你非要跟她再婚，很简单，当容霄辉毕业后入职三年内，你就要内退到二线，让容霄辉提前掌握两家的资源。”

　　前面第一个条件，就连容秉文的双亲都觉得挑不出错误，比起这个令人声名扫地的非婚生子，还是容霄辉这样从小养在跟前，又出类拔萃的孩子来得放心。

　　但第二个条件则让容家有些肉痛了。容霄辉这会儿才上高中，即使他大学毕业后入职三年，容秉文的政治生命本来也有很长一段路，远远没有到可以内退的时候。

　　但容秉文坚持离婚，已经把贺砚屏和贺家得罪狠了，贺砚屏的条件并不能算特别过分。容霄辉是她的孩子，她当然有立场这么做。

　　分明容霄辉是两个条件中的关键人物，然而他在这里却更像个用来谈判的筹码，他只能维持着漠然的表情，贺砚屏抓着他胳膊的手指深深地掐进他的皮肤中，那会是夏天，衣料很薄一层。他没有挣脱，他甚至有点感觉自己不在这副躯壳里。

　　容秉文这样让权力与工作充斥人生绝大部分时间的人，真的能答应第二个条件吗，在场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就连容母都开始劝说，觉得这种交易不值得。没有必要非要领那张证住一块，实在不行，当个情人来往，难道不可以吗。

　　容霄辉能看出来容秉文的神色动摇了一瞬，但那仅仅是一瞬间而已，他对贺砚屏说道：“我答应你。”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贺砚屏才确认离婚这件事已无力回天，两个人都是实打实的利己主义者，如果容秉文对第二个条件动摇，说明他的决心也就到此为止，那么就连离婚就都有了商讨的空间。

　　毕竟贺砚屏也不想去面对贺家那边的麻烦，两个人早就和分居了差不多，贺砚屏并不在乎容秉文去找什么小三小四，她自己也有接触的人，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只要不闹到明面上，一切都好说。

　　“你现在倒是真洒脱了。”贺砚屏冲容秉文冷笑，又对其母与其父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兜兜转转，不还是让那个女人进家门了？”

　　她跟容秉文结婚之前，就听说过他在大学有个家境极其普通的女友，甚至好到要结婚的地步，只是容家不同意，使手段拆散了，后续便不了了之。这种事圈里都当笑谈看，玩玩是一回事，结婚又是另一回事，大概是那个女人实在漂亮吧，让容秉文这么喜欢。

　　“贺家那边我会去说明情况，就不劳你费心了。”贺砚屏说，“明天我就叫律师过来。”

　　容霄辉不再回忆，他的心情已经逐渐平复了下来，其实就感情淡漠一点来说，他和容秉文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在乎的东西很少。容秉文也是如此，他从前也像容霄辉现在这样，常年的人生重心都在工作上。

　　与贺砚屏组成的家庭从一开始就是名存实亡。别提贺砚屏对于容霄辉也是一种完成任务的性质，生产之后全程由保姆照料，等容霄辉开始学说话的时候才每天见面半小时。贺砚屏有自己的事业，自然也不常在家。容霄辉见母亲贺砚屏的时间和容秉文相差无几。

　　其实容霄辉隐约记得在他幼儿园那会儿，容秉文与贺砚屏的感情还算相敬如宾，能在小孩子面前演出家庭和睦的好戏。但两个人性格实在不合，小学开始就连演都懒得演了。

　　双亲都是这样，容霄辉的性格即使不受遗传因素影响，在后天的环境中，让他有极其强烈的感情波动，他也很难做到了。只能说他不长成一个五毒俱全的二代都算他中了基因彩票，容秉文恰好是个极其自律、又欲望淡薄的人，这种特质遗传给了容霄辉。

　　燕横波透露出了不少信息。其中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当初她是如何被阮玲找上门的。这不太可能是阮玲他们私人设备精准到这个程度，最开始如果有这种准度，他们也不会去袭击束立风。

　　这只能说明应急管理处有人在泄露消息，或者是和管理处工作交接密切的人。

　　内鬼是谁？容霄辉暂且搁置了这个问题，他现在最大的困难在于怎么绕过管理处的审查制度，把姚解从阮玲手中救出来。

　　如果不在乎审查，不在乎姚解之后会坐几年牢，他当然可以直接把这件事捅出去。大不了他换个位置坐，只要容与贺家所在的派系对他的支持不变，这对于他的仕途并没有太多影响。他也不是非要在应急管理处不可，崔钰要这块饼，就给他们，反正也不可能持续太久。

　　然而，容霄辉下不了这个决心。当时他承诺姚解，他会在不丢掉督查位置的前提下来帮他的忙，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可以帮姚解任何事情，而且不用他的回报。

　　事态发展到现在，如果他要绕过审查，就意味着他必须冒着职务被撤销的风险去做，这和他当初承诺姚解的截然不同。他发现自己竟然想要去做比承诺更过分的事情。难道姚解真的值得他如此吗？

　　他的神色动摇了片刻，正如当时容秉文面对第二个条件那样，这种动摇仅仅是一瞬间，他很快就做好了决定，并且再也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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