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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宅
心满意足地回到了临安城，当日岳云按惯例回家团聚，我贪婪地瞧着他背影消失，干脆独自往福宁殿内一坐，先指点着宫人内监们按我的心意收拾寝殿新房。
奉宸库新贡上一套百果摆件，悉用七宝珍品琢嵌成小巧玲珑的各色果子。我想一想，只取了其中两件，就命人撤走，另在案头摆一盘核桃冬枣足矣。
青砖地面全都铺上软毡，胡床圈椅上褡了虎皮狼麾，处处可做床----思及明晚，我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人模人样地往书桌前一坐，颇有兴致地翻阅臣子奏折密函：
假赵桓一案的“内幕”已经在刻意安排下，于坊间传播，朝廷牢牢引导并控制着舆论。
金人那边因李仁孝坚持与我交易互市，提供良马，可谓暴跳如雷。完颜亶国事家事无一顺心：裴满皇后诞下的皇太子，一岁多便生病夭折了。受此打击，据闻完颜亶每日都要大量饮酒----这可够消沉的。偏偏探子回报，裴满皇后倒借着丈夫完颜亶酗酒之机，干预朝政，收受贿赂，真不负我望。
待明日岳云回来，我要告诉他接下去要用的手段----想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字龙飞凤舞跃跃不宁，唉，牵挂惦念，静不下心。索性召来密探，命仔细打探今夜岳府动静。
很快，消息传来，竟是今夜岳飞又训斥了人----我豁然站起，待仔细看几行----还好，还好不是岳云。
杭州城的雪已经停了，岳家的庭院中，积雪甚厚。李夫人所生的岳霖如今正是小孩贪玩的年纪，带着弟弟在院子里玩雪打仗，不料岳飞见了，竟斥儿子不恤贫寒之苦：大概就是说穷苦的人怕下雪饥寒，你们小小年纪怎么只知嬉戏？自然之后岳飞又唤来岳云岳雷作为兄长旁听陪绑。
看完我撇撇嘴，无语。更接着又不悦地想，岳霖此时还有哥哥和生母来安慰转圜，我的云儿呢？他小时候又有谁？哼，岳飞就把他扔军营里教养，该打就打，要责就责----想着想着，我恨不能幼时的岳云此刻也在我面前，好让我搂着哄着抚慰----让他知道官家视他如心肝挚爱。
心思千百转，到底意难平。夜里我眼睁睁望着龙床空荡荡的里侧，孤卺难眠，辗转翻覆又开始嘀咕：这岳飞的作风也太过于封建家长了，我一定要记得，多让敏儿进宫来，让她从小在我这，以皇家童养媳的身份肆无忌惮地玩耍，要打扮就打扮，千万不要沾染上她爷爷岳飞一般的口吻性格，更不能秉承岳家女眷不用丝绸珠玉不兴打扮的习惯。
哼，瞧着吧，我就要把敏儿用宫装珍宝妆扮得如同小仙女下凡，我就要和岳飞唱对台戏----不过岳云会怎样？
我将被子呼啦一把蒙住头，唉声叹气。
次日等岳云冒着雪回到福宁殿时，我正撑着伞，小心蹲在庭院中，侍弄那株白山茶。
岳云见了，含笑抬手，用麾衣帮我挡住簌簌风雪，一并凝视满是花苞的山茶，“官家如此厚爱，茶花定不负所望盛放。”
我站起来拍拍衣袖，冲他笑道，“云儿既回来了，咱们就进去吧。”
肩并肩走回温暖明亮的殿内，一大锅香气四溢的羊肉火锅正咕噜噜冒着泡，我用筷子夹了一片肉涮一涮，在唇边吹一吹，就送到岳云嘴边道，“云儿先暖暖身。”
岳云迅速吞嚼下肚，又倒吸了一口气，美滋滋的唇色真个嫣红。我便不客气地亲一亲，再亲一亲。
人也同时被我虚按在椅子上，肆意旖旎一轮后，我喘气呼吸----他倒胃口极好地继续笑着瞧我，眼眸明潋流转，一手摸着下唇，若有所待。
我取出一枚粉莹莹的玉石桃子往跟前的书案上一摆，道“这是朕。”另一枚绽开口笑的玛瑙红籽石榴，“这便是云儿。”
两件东西挤挤挨挨放着，“咱们相亲相爱。”
岳云噗嗤一笑，歪头仔细看那物件，大约也觉得小巧玲珑煞是可爱，更掂在掌心仔细观赏。我笑道，“还有紫晶的葡萄，大颗玛瑙樱桃，黄金铸就的橘子，翠玉瓜等等全都栩栩如生。下回啊，可叫他们再做一套十二生肖的，给云儿看看。”
他急忙摇头，放下手中之物，对我正色道，“官家不可沉溺把玩珍宝----”
我笑道，“哪儿啊，朕的万寿节快到了，奉辰司送的一些小玩意而已。大多数珍宝古玩，朕都没有兴趣统统让锁回了库里。”
又携手与岳云双双对坐在火炉前，亲自给他布菜，一边道，“云儿。待会咱们一并去瞧瞧，你看哪些耀眼又俗气，就挑出来，朕打算私下给金人送去。”
岳云一听这话，扬起了眉，连探向火锅的筷子也顿在半空中。
我忙将金国内廷的形式简单说给他听，更道，“朕看不上的这些东西，打算送给裴满皇后及其娘家，当然顺便要让掌权的完颜宗弼知晓此事。此为一添乱。”
“二添乱嘛……完颜亮仿照江南园林建造的大宅子，在我大宋工匠的全力支持配合下已经完工，据闻在金人贵族圈里引起了轰动。许多个完颜什么什么都跃跃欲试想效仿修建。嘿嘿----云儿，你可知晓这意味什么吗？”
岳云略一思索，很快答道，“侵占良田。”
正是！这种事情从上到下会风行传染，将肥美的草原耕地划为奢侈精致园林的圈地运动，可能就快开始了呢，我该如何推波助澜？
与岳云一道细细吃喝，一道思量。不多时，我传命令给化身工匠的密探，叫他鼓吹“北地亦可建西湖”。
再隐隐说些汉武帝在长安修昆明池，大唐安乐公主也修建过更胜一筹的“定昆池”之类旧事。据说，引溪水入池的渠道是用玉石砌成，溪底铺筑珊瑚宝石，池中建有山，山上飞阁步檐，斜桥磴道，彩灯辉煌----正合暴发户的品位。
哼，最好唆使裴满皇后的娘家先盖这么个池子。完颜宗弼那人估摸着不会上当，更可能看出了我的用意，就让他去“忠言直谏”，指责裴满皇后“妇人误国”，让完颜亶进一步抑郁喝酒逃避吧！
如此种种，我没有一星半点隐瞒岳云，统统与他说明。他自不可能称赞我，吃喝完毕了只仔细地擦拭铁锥枪，头也不抬默默听着。
我蹲下身，半撑在岳云膝头，拉着他衣袖试探道，“云儿？”
岳云呼出一口气，终是对我微微笑道，“此类权谋国家大事，还是应由官家定夺。我知官家的心足矣。”
我立即笑道，“朕再没什么要瞒自己心爱的人----云儿，你在明，朕在暗，你统御岳家军正面交锋，朕在后面为你解决粮草军需，更想法子削弱金人的力量，天下还有几人能像咱们这样？不驱走金人真是没天理了。”
他点头含笑，任由我伏在他背上圈搂着他，阖目似是在遐想来日----我轻轻在他颈脖发底亲了亲，低声道，“云儿，过几日九郎要请朕去他新的宅子做客，你也随朕一起可好？他是个极有孝心的孩子，将父母都接来临安，朕特意给他修的家宅就在雷儿的府邸附近，将来都是邻居呢。”
岳云却道，“既是如此，官家只管先与九郎尽兴，我离了军营后便去九郎新居寻官家。”
十二月中，待得一冬日阳光灿烂，我便简单带了随侍禁军五百人，兴致勃勃骑着御马，银铃辔头叮铛响地持鞭踏着积雪往北城去。待到了那地方，杨九郎阖家早已出门恭候圣驾。我略寒暄几句，便下马兴冲冲地往宅内走。
因奖赏他见义勇为救人，这座宅邸也是皇帝赵构花钱修建。虽然规制上不可能有皇家的气派，却也是一座前堂后寝，穿廊耳房偏院一个都不少的富足宅邸。
这是九郎荣誉挣来，他自然欢喜得紧。当着我的面更是雀跃，喜滋滋引荐道：“官家，这是我的爹爹娘亲。”
我毫无架子地虚扶一礼，示意两位起身：杨九郎的父亲，一看便是极精神的练武人士，气度大方，身着布衣却浆洗得极干净熨整。而他的母亲周氏，是一面容和蔼的妇人，穿着打扮朴素却也得体。今日最花俏的，就是穿着件崭新红袄的九郎了。
他又对我行一礼，道，“多谢官家将我爹娘接来。”他双亲也跟着向我再拜。
我笑道，“九郎聪颖乖巧，朕瞧了爱在心里，小事一桩何言谢？九郎，你的烧伤已经无碍了吧？”
他挺起胸膛，朗朗道，“我说了完全无事，我娘偏偏还担心得掉眼泪----娘~~”他说着滑过去，对着周氏撒娇道，“娘，官家待我可好了，宫里有那么多灵丹妙药，我当初真没有多疼！不信随便你打听，要不问官家？”
周氏忙与丈夫对我告罪。我摆手道，“无妨，九郎生性勇敢又义薄云天，敢奋不顾身救人，这都是二位教养得好啊。”
他们夫妻谢恩后，相顾一笑，周氏更是情不自禁抚了抚儿子的臂膀，我瞧着九郎又笑嘻嘻地说着什么话----唉，他可真是家中受尽双亲宠爱的掌上明珠。
这一家子其乐融融，我也毫无架子，和蔼可亲。周氏更是要亲自下厨做些汤饼来----九郎不住夸耀母亲做的饼如何香甜。我瞧着天色还早，院子里的积雪白皑皑十分松软，忽然心中一动，装作玩性起了的模样，笑眯眯就对九郎道，“朕与你堆个雪人如何？”
九郎拍手叫好。我们便兴致勃勃来到庭院里，先滚出个雪球立着，再不住捧了雪往上面一层层拍，垒到差不多了另搓个雪球当脑袋，虽然粗陋了些，也能用枯枝当眉毛，炭块画眼睛----九郎端详一阵道，“光溜溜的，这是个小和尚。”
我笑道，是啊。说着又用炭条在雪人身上划出格子作袈裟，串上一串栗子壳当做念珠，大功告成。
这时听得近卫报，赢官人来了。我立即喜上眉梢，忙拍拍身上的雪，还未往正门方向走几步，就瞧见岳云盔甲鲜明地大步走进来。
杨九郎欣喜地唤他岳大哥，急急忙忙还说自己的伤势已经全部复原，盼着回岳家军中如常操练。
岳云笑道，“明日你来营里，我与你先过过招，考核考核。”说罢已经走到我面前来，当着众人与我行礼。
一转眼，他就瞧见了我们方才的杰作。上上下下盯着雪人打量。
我故意爽朗笑道，“朕和九郎闲来无事，便用积雪堆了个雪人戏耍一番，云儿见笑了。”
岳云点点头，没如他爹爹一般对我进言曰莫只记得玩乐，请顾念饥寒交迫的穷家----嘿嘿，我赶紧垂头，掩盖眼中的得意。
复又寻个空挡悄声对他道，“云儿若喜欢，咱们回宫了一道堆个大的玩耍可好？”
他摇摇头，“不必如此。”说完又补充道，“官家，我已不是小孩子。”话虽拒绝，但我瞧着他也并未不高兴，便放心与他双双回到正堂不提。
热腾腾的汤饼很快就由周氏小心翼翼端了上来。我笑着对杨九郎道，“今日就好比是亲眷间串门，朕喜欢！”
九郎不顾烫，抓起一枚烙饼就先呈给我，刚往我跟前的碗里一放，他便受不住了猛甩自己的手，烫得抓耳挠腮。
我一笑，用筷子扯碎了想与岳云分食。转头一瞧，只见岳云也取了一枚薄饼在手，却并没有吃----他怔怔地望着九郎那方。原来，周氏心痛儿子，快步走来捧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在唇边吹拂着，慈母之态落在岳云眼里……他又羡慕了。
借着桌子阻挡他人视线，我赶紧将手放在了岳云膝上。他回神看我一眼，我低低道，“云儿，饼烫吗？”
他摇摇头，对着我终于又绽出了欣慰笑意----他有官家我呢，这谁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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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家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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