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旋律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踏实，安稳地一觉睡到自然醒了。

　　下意识抬手看表，快九点了，屋里还黑沉沉的，完全不是Soho自己家中的样子。小丫头睡觉易醒怕光，遮光帘从来都拉得严严实实……他睁着眼思考片刻才想起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转头没看到人，半张空床上枕衾凌乱，床沿却放着一套干净整齐的男式内衣，样式有些古旧——他费了点功夫才意识到，那是程许志的。

　　小小的两居室一眼扫遍，昨晚脱下的衬衣在水盆里泡着，厨房里电饭煲呼呼冒着蒸汽，客厅窗帘大敞，夏日阳光洒满屋子，明亮得能看到空气中尘粒的飞舞。紫苑的手机还放在茶几上，人却不知去向，欧阳俊摸摸饿瘪了的肚子，忍下偷吃的想法转身进了浴室。

　　居然连新毛巾和牙刷都备好了。他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里满嘴泡沫的自己哑然失笑。

　　洗完澡出来，紫苑已经回来，一件吊带背心，一条热裤，一双拖鞋，满身清凉地站在料理台前剥着鸡蛋，一头永远留不到肩膀的黑发用顶夹在末端松松卡着，额角垂落了几绺，在阳光下泛着金黄。

　　朝夕相处了十数年，这一幕于他并不陌生，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叩动他心弦，窗外老人小孩的嘈杂，盛夏火烧般的朝阳，开足了空调的屋子，香气四溢的牛奶麦片，还有她垂首忙碌，安详而美好的背影，这世界再没有什么能让他不满足。

　　幸福到了最深处，不过如是吧。

　　“一大早起来，上哪去了？”他从背后拥住她，低头吻上她眉梢，慵懒的声音沙哑性感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只一夜，那个持正守礼，亦父亦兄的欧阳俊便如她所愿，烟消云散。

　　“不知道你会睡到几点啊，就出去买了点菜，要是上午不出门，中午就在家吃咯。”紫苑说完了才回头，乍一看到他，眼神闪了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将她扳过来对着自己，紫苑避开他眼睛，赧然笑道，“没什么……想起我爸了……”

　　程许志身高不如他，十年前的旧衣服穿在他身上，确实有几分不伦不类。欧阳俊却毫不尴尬，咳嗽一声捏着腔调说，“那乖女儿做了什么好吃的孝敬我啊？”

　　紫苑一把推开他，“想得美，没你的份。”

　　还未转身便被他困住，不由分说堵上了犹自喋喋不休的小嘴，致密厮磨，步步深入，喘息间隙只剩下含糊的咕哝，“那就只好勉为其难吃你了……”

　　若非心疼初经人事的她昨夜已是折腾太过，他真会再一次把她就地正法。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俊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看着她嫣红如朝霞的脸颊，忽地一笑，“起来看你不在，我还以为……你去买毓婷了……”

　　毕竟当时拿没措施说事的是他，用这个堵他的口，她干得出来。哪知紫苑不羞不恼，只是轻轻给了他一拳，“谁吃那玩意，真要中奖，我就生下来，你怕不怕？”

　　他将她的小拳头握在手心，慢慢摩挲着，凝视她许久才接下去，“紫苑，明天我们去领证吧。”

　　完全不同于她半是威胁半是调侃的玩笑，他一字一句，声声分明，眸正神清，郑重其事。

　　紫苑一时懵住，忙忙解释，“那个……没事啦，其实昨天是安全期……”

　　“小傻瓜，不关中奖不中奖的事。”他笑着把她按在自己胸口，搂得很紧很紧，“忘了昨天我说的了？我可不想提头见自己。”

　　怀里的人儿半天没动静。

　　欧阳俊低头，只见她嘟着嘴，皱着眉，一脸苦闷的表情让他顿感不安，“怎么了？不愿意？”

　　紫苑抬头看他，愁肠百结地嘟囔，“不是不是……就有一难题……阿俊哥变成新郎，婚礼上谁带我进礼堂啊？”

　　他大笑出声，打横抱起她就出了厨房，“这都是后话，这之前你先想好怎么跟大伙儿交待吧……”

　　“放开！放开！”她一边尖叫一边踢打，直到被欧阳俊抱进卧室扔到床上，“你……白日宣淫啊你……”

　　“想什么呢？”他被她逗乐了，伸手刮了她两下鼻子，“去，把抽屉打开，户口本拿出来，给你Mentor发条短信请半天假，明天领证。”

　　“你……你求婚了吗你就……”紫苑捂着鼻子叫道，“戒指呢？鲜花呢？蜡烛呢？单腿跪地呢？怎么也得找个人多的地方……”

　　“嗯，你就继续做梦吧……”欧阳俊干脆自己打开梳妆台，熟门熟路地摸出钥匙，转身去开床头柜的抽屉，紫苑无力地倒在床上望天控诉，“阿俊哥，不带这样的……你还是提头见你自己吧……”

　　没收了她户口本，身份证，欧阳俊起身去客厅找手机，短信才输入到一半，手机忽然狂闹起来，“你师兄的电话。”

　　紫苑忙接过来，刚听上一句便爆发出比刚才更威猛的尖叫，“什么？生了？！啊……”

　　“雪明生了个男孩！七斤九两！我的天哪……哎呀不行，咱们快去医院……阿俊哥你车停哪……对了你昨晚没开车……”

　　紫苑挂了电话就跳下床，一边絮絮叨叨说话一边把他往外推。欧阳俊撑在门框上硬是不出去，“什么情况这是？”

　　“准备出门啊！难不成你还准备看我换衣服？”

　　“你换衣服我换什么？我衬衣可还在水里泡着呢……”欧阳俊哭笑不得地回答。紫苑一拍脑门，“忘了……那我给你找件我爸的……不过他的衣服我也就留了一两件……”

　　“我说你着什么急，刚生啊，人这时候休息呢，你去不是反而打扰人家？”

　　紫苑高涨的热情一下被打压下来，“那……那要休息到什么时候啊？”

　　“刚才你说是顺产？”欧阳俊想了想，“顺产三天出院，咱们可以明天或者后天去看看，事先跟陈染秋打电话约个他们都方便的时间，再晚也不合适了，小孩一回家反而兵荒马乱……”

　　紫苑惊奇地看着他，“这……这你都知道？”

　　欧阳俊抱臂而笑，“好歹比你多活了十年，再说我这岁数周围都扎堆念育儿经呢……”

　　嘴角轻松地上扬，却看到紫苑渐渐沉默的目光。

　　“阿俊哥。”她搬开他双臂，把自己偎进他怀里，“我们也赶快要个宝宝吧……”

　　“看雪明当妈妈，眼红了？”

　　“不是……”她蹭着他肩窝摇头，“你说同龄人都生儿育女了……不想让你等……”

　　“傻丫头，你的同龄人还有好多单着呢……”他低头轻抚她脸颊，声音异常温柔，“生孩子很痛苦，养孩子更辛苦，你还小，我舍不得。”

　　紫苑仰起脸，长长睫毛下的眼睛清亮又迷茫，“我不小了阿俊哥……”

　　欧阳俊拥紧了她，心疼得眉心都皱起来了，这是属于他的女孩儿，一心一意爱着他，赖着他，想给他生儿育女的女孩儿，可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啊……

　　“那就……当作是给阿俊哥本命年的生日大礼，好不好？”他笑着吻上她的唇，“这两年，先学习怎么做我的好老婆……”

　　这一刻他忽然发觉，原来真有自己吃自己醋这件事的，也难怪紫苑心心念念的要宣告她早已长大，根本就因为他是真的舍不得她为自己的另一个身份付出哪怕只是一点点代价。

　　7月28日，周五下午，往日员工们陆续下班的时间，嘉阳总部却依旧热闹。几辆厦门金龙停在楼下，正准备运送员工前往文津酒店大宴会厅参加庆祝晚宴。葛牧青收拾完东西，见周秘书还未离开便过去问道，“老大还没走？那边就快开始了。”

　　“欧阳总让程小姐过来跟他会合了一起坐老王的车去文津，我自己开车，葛总您可以跟他们一起走。”周秘书笑道，“您今晚可免不了得喝酒了。”

　　“也是，那车还是放公司吧。”葛牧青和周秘书道了别，径自推门走进CEO办公室，正看到欧阳俊站在办公桌前戴袖扣，黑水晶骷髅头一只在他袖口，一只还躺在桌上，冲着他呲牙咧嘴。

　　“也就是那丫头敢逼你戴这种东西了……”他捡起桌上的袖扣随手把玩，“我说你也太宠她了，以后谁敢娶她？”

　　欧阳俊直接从他手上抄走袖扣，边系边说，“这你就别操心了，有我呢，哎等等。”

　　“什么？”葛牧青看着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摸出一包五颜六色的糖果——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他办公室里看到这种东西——“哪个兄弟结婚了，怎么没跟我们说？”

　　“我。”欧阳俊淡定地说，顺手把糖抛给他。

　　“你？……”葛牧青抱着糖大张着嘴僵在原地，“你是说，你？！”

　　“我，结婚了，上礼拜领的证，还不快恭喜我？”欧阳俊笑道，“你可是第一个吃到喜糖的，幸好小文在上海，不然又说我偏心。”

　　“不不不等会儿……你……怎么就结婚了？跟谁？”葛牧青还没从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你……你不是没女朋友嘛……”

　　“Sorry啊阿俊哥我迟到了，我站了老半天才打到车……”不等欧阳俊答话，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撞开了，一个穿着深紫色一字领收腰小礼服裙的女孩儿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来，一抬眼看到他，才连忙站直了，压着不均匀的呼吸打招呼，“牧青哥也在啊。”

　　“紫苑你来得正好！”葛牧青一把拉住她，“你哥结婚了！他居然一声不吭结婚了！你嫂子是谁你知道不？！”

　　紫苑慢慢地转过身，视线钉在欧阳俊身上，目光嗖嗖地放出飞刀来，“欧，阳，俊！”

　　“我……我不是故意瞒……”欧阳俊急急地分辩，却被葛牧青打断，“你连紫苑也瞒着？你……”一时不知道怎么指责自己的带头大哥兼老板，只好转向紫苑，他不能骂，她却百无禁忌，“妹子你说吧咱们该怎么罚他他瞒我们也就罢了居然连你也瞒太不像话了……”

　　“哎，哎，把你手拿开！”欧阳俊快步走到他跟前把紫苑从他掌下硬扯到自己身边，“以后不能叫妹子，得叫大嫂。”

　　紫苑被自己口水呛住，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不得不捂着嘴弯下腰去。

　　“大嫂？”葛牧青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欧阳俊心疼地给她端茶倒水，拍背顺气，好吧这其实也很正常老大本来就宝贝她胜过宝贝自己的眼珠子可是……可是……

　　紫苑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水也不喝就冲着欧阳俊叫，“你不是说你负责跟大家交待的嘛，居然连牧青哥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压根没说啊！”

　　“我……跟戚律师和狄律师说了……”欧阳俊底气不足地哄道，“小文在上海，牧青一直出差我就没来得及说……”

　　“说……说什么啊……”两个人一攻一守的间隙，葛牧青小心翼翼地插嘴，这到底是怎么个状况？

　　“也没啥，就是咨询一下我和紫苑结婚的消息什么方式什么时机向市场公布比较妥当……”说罢又转头看了看她，“我真不是非要瞒着，你看我喜糖都带到办公室了……”

　　“欧，阳，俊！”

　　紫苑和葛牧青同时叫出他名字，欧阳俊一生中从未这么狼狈过，被妹妹、老婆、下属、兄弟，不约而同地厉声呵斥……

　　文津酒店阳光宴会厅，开席之前照例是领导讲话，几个高管发言完毕，欧阳俊最后一个致辞。站在台上总结了一下过去，展望了一下未来，感谢了一下员工，鼓舞了一下士气，末了转头对主持人说，“我知道大家肚子都饿了，不过我还得厚脸皮借用大家两分钟处理一下私人问题，另外帮我举一下话筒，谢谢。”

　　这个举动完全在策划之外，不过老大有要求，怎能不满足，主持人忙点头说好，捧着话筒跟着欧阳俊走下台，只见他把主桌中央花瓶里的一大束红玫瑰拿到手里，另一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只红色丝绒盒，转到主桌另一侧的紫衣女孩面前，单膝跪下，“亲爱的程紫苑小姐，我，欧阳俊，以十万分的真心请你接受我的求婚。所有嘉阳的兄弟姐妹为证，紫苑，愿意嫁给我吗？”

　　主持人十分敬业，哪怕是自己已经目瞪口呆，话筒依旧举得一丝不苟，欧阳俊的声音字字句句清晰入耳，全场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然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继之以掀翻屋顶的，震耳欲聋的尖叫和鼓掌。

　　有些女员工当场抱头痛哭。

　　葛牧青看了与别人一样当场石化的杨小文一眼，无奈摇头。

　　无数闪光灯，包括场上的摄影师摄像师，手持数码相机的员工乃至刚好手机有摄像头的大堂经理，全部把焦点对准了正满脸震惊到再度失语的程紫苑。

　　“阿俊哥……我……”她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跪……居然是自己十几年敬畏有加的欧阳俊……还是在几百双眼睛几十个闪光灯的照射下……她第一反应不是站起来也不是去扶他而是差点也要面对面跪还他……

　　还有哪个女孩会像她一样，在这个时候不觉得幸福漫溢，反有种死期不远的恐怖预感？

　　“同学。”欧阳俊面不改色跪在地上，嘴角却笑得很狡黠，“再不答应他们要饿死了……”

　　当然这句话也通过话筒和音箱传遍全场。顿时场上山呼海啸般传来“答应他！”“嫁给他！”的浪潮。

　　紫苑站起身，结结巴巴地吐出三个字，“我愿意……”

　　然后接过欧阳俊塞过来的鲜花，稀里糊涂被他拉起左手，懵懵懂懂地中指上就套进了一颗鸽子蛋。

　　然而员工们的需求是永远难以满足的，接着传来的便是“亲一下！”“啵一个！”的群众呼声。主持人毕竟见过世面，举着话筒的手轻拍了欧阳俊一下，另一手不由分说就把玫瑰花从紫苑手上抢了过去。紫苑还没弄明白她的意思，整个人已经被欧阳俊拉进怀里地旁若无人地吻了下去。

　　连正在上菜的服务员都看呆了，桌边没人顾得上吃饭，全都挤往主桌方向，场面一阵混乱。主持人等欧阳俊放开紫苑才见缝插针地再度伸过话筒，“欧阳总要不要跟我们解释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清楚啊，就是你们看到的这么一回事。”欧阳俊揽着紫苑笑道，志得意满，俊美无俦，直把年轻的女员工看得眼冒金星，满目桃心，“她想要一个有鲜花，钻戒，单膝下跪还得有很多人看的仪式，所以我就请大家帮忙捧场了……”

　　“等等，等等……”从头到尾只说了三个字的紫苑终于在众人的失态中找回自己的常态，扳过话筒愤懑地叫道，“你，你这是先斩后奏！……咱能不能先求婚再领证啊大哥……”

　　欧阳俊握着她戴上戒指的手，一脸的庄严肃穆，“好，我郑重承诺，下辈子我一定先跟你求婚再领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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