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航海奇幻世界 8
灰燕号才抛锚,缺尾狮的旗色已把码头围成铁桶。
小艇巡弋,弩手伏在栈桥,望远镜的白反光像一排鲨鱼齿。
海面被木栅切成扇形,只留一条窄口——进得去,出不来的口袋。
莫顿被留在湾外暗礁下,尾鳍一拍,水壁回荡“活捉鲛人,三千朗姆”的回声。
他第一次跟不上船的节奏——人类把海切成栅,把自由标上价。
-----
塞尔下到最暗的货舱,指甲大的油灯把三人影子钉在板壁。
船长先开口,声音像磨过砂:“内鬼卖出去了,我们卖回去——卖一具尸体。”
医师把手术刀当笔,在桌面划出流程:
“需要血、需要鳞、需要他‘死’在众目睽睽下。
然后,口袋变漏斗,我们溜出去。”
塞尔点头,指自己胸口,再指向船外——
“我去说服他。”
船长去集合船员——散金币、封口、布暗哨;
医师去拼尸室——量骨、灌血、贴鳞;
塞尔负责最后一环:去船尾,让那条被围的绿尾巴,同意‘死一次’。
-----
塞尔照常来到船尾,把桶板当作深夜的钟——轻敲三下,声音被潮水吞走,只留下一圈比一圈小的涟漪。
缺角碎贝壳躺在脚边,像一枚“危险”的筹码;
墨绿大扇贝捏在指间,壳口朝外,像一盏“安全”的灯;
竹筒抱在怀里,筒壁还沾着湿沙与几粒落鳞,像一枚尚未拆封的“邀约”
——里面装着血样瓶、蜡块、缝合线,也装着“请你相信我”的全部勇气。
水流先回应了他—— 船舷外忽然泛起一线冷流,贴着木板滑过,又迅速散开。
没有人影,也没有尾鳍,只有暗礁方向传来极轻的水声:一次试探,一次隔岸观望。
塞尔深吸一口气,唇齿在月光里动了动:
“Mor’dhun……”
他把那个带水的“th”音含在舌尖,轻轻吐出去,声音不亮,却柔,像把一捧雪推到另一捧雪旁边。
他又叫了一次,第三次—— 声音落在水面上,没有回声,却也没有被夜色折断。
水流第二次动了—— 这次更缓,更稳,像有什么东西在远处松开耳鳍,把警戒下调一档。
塞尔慢慢半蹲下,先把竹筒放在木板上,再将碎贝壳推到脚边最显眼处,最后伸出右臂
—— 袖口挽到肘,皮肤直接浸进夜海,凉得他指节发白。
大扇贝被他捏在掌心里,壳缘贴着水面,像一枚安静鱼钩,只等愿意相信的嘴唇来咬。
他不再说话,只是等。
呼吸被压得很低,心跳却顺着胳膊往水里走。
很快,手背上传来水流细微的推挤
—— 像有人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掌缘,又退开半步,确认温度,确认气味,确认这个人类是否值得把命交出来。
塞尔的手还浸在水里,指节微蜷,像一枚不敢收紧的贝壳。
墨绿的大扇贝被他托在掌心,壳缘贴着水面,月光把浮动的鳞光映在他手背上——那里忽然一凉。
先是发丝。湿、滑、带着潮水冷意,一缕接一缕贴上他的皮肤,像深海里某种温顺却危险的兽,嗅到陌生人的温度,便好奇地靠拢。
接着是脸颊——并非人类皮肤的温热,而是一种冰凉、滑腻、又带着极细鳞棱的触感,轻轻蹭过他的指节,像在无意识地呼吸。
塞尔心里“咚”地一声,狐疑地垂目。
水影晃动,模糊可见一条轮廓沉在下方:
长发如水草般铺散,色泽与扇贝几乎同源,却更鲜活、更冷冽;
发梢缠上他的腕,也缠上贝壳,像把两者一并归入自己的领域。
莫顿靠得很近。整张脸缓缓贴上塞尔的手背——腮裂就在指节下方,随着潮汐一鼓一缩,吸入咸水,吐出细泡。
那节奏既像鱼,又像人,在类人的五官上呈现出一种非人的诡异与惊艳:
肤色是冷月调和了墨绿,鳞光极细,像被海浪打磨的哑釉;
眉骨比人类更陡,眉却薄,浸水时像两道湿烟;
唇色淡到近乎无,却因此把竖瞳的冰蓝衬得更锐利——像把两枚被冬天磨过的星子,嵌进深海的面具。
耳鳍随呼吸轻颤,薄膜透光,淡青血脉在里面走线,像一幅被水晕开的叶脉图。
塞尔被这奇异美感钉住,呼吸忘了节奏,指背僵在半空,唯恐一动就把幻境惊碎。
月光穿过水层,在两人之间投下晃动的银网——他在这网里,与一条非人生物对视,也与自己心跳的巨响对视。
腮裂再次鼓动,细泡贴上他的皮肤,冷意顺着血管爬上来。
他终于找回意识,艰难地让视线从那张脸上移开,喉咙滚动,发出很轻、却尽量平稳的声音:
“Mo…r’dhun。”
音节仍带人类口音,th音不够雾,却足够软。
他又叫了一次,像把安慰揉进声线:
“我们……有计划。让你……安全。”
句子磕磕碰碰,一字一顿。
莫顿的竖瞳微微收拢,耳鳍向前折,
——那是人鱼“在听”的标志。
塞尔深吸一口咸夜,继续用破碎却真诚的调子说:
“假死……交尸体……你藏好……然后一起走。”
他指了指自己脚下,再指船外黑暗,
“新大陆……没有缺尾狮。”
声音停住,夜也停住,
只有腮裂还在一鼓一缩。
塞尔还在斟酌字眼——“只是抽一点血,就像……像割一片鳞那样,很快。”
声音未落,手背上那张冰凉的脸忽然滑动:
发丝先掠过指缝,像潮水卷过礁石;
接着整片侧颊贴上他的前臂,寒意一路向上,像一条无声警告的蛇。
塞尔心里刚冒出“他是不是在生气”的念头,手腕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攥住
——没有预兆,没有缓冲,只有海底生存者那种在高强度水压里淬炼过的蛮劲。
“咔——”
木板的边缘在他掌心擦过,下一瞬整个人已被拖向水面。
扑通!
月光像被摔碎的镜子,四散飞溅。
他突然落水却并不慌乱。
塞尔天生与水合拍,身体一沾海就自动切换成“海压模式”:闭气、收肩、屈膝,一连串动作在瞬间完成。
他控制浮力,像调整帆面角度,慢慢在水中立起,睁开了眼——
这里是莫顿的疆域。
水下光线幽暗,却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月光从头顶碎裂处泻下,像一条银色的通风井,直直照进深海。
就在这束光的尽头,莫顿悬浮着——
他的眼睛终于显露出“海洋之子”的本色:竖瞳不再紧缩,而是放大成澄澈的圆;
虹膜像被海水磨亮的冰蓝宝石,内部有细微的光点流转,如同把整座星图嵌进眸中;
眼白极淡,近乎无,于是那抹冰蓝被衬得愈发妖异,也愈发惊艳。
发丝在水中散开,墨绿近乎玄黑,却带着鳞光的细闪,每一根都像会自己呼吸的藻类,轻轻飘动,折射冷光。
腮裂完全张开,一鼓一缩,吸入水流,吐出细泡——气泡上升,擦过塞尔的面颊,像深海递来的冷吻。
塞尔微微后仰,不是恐惧,而是被“非人”之美震住。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见莫顿的全身:
一条极长的墨绿剪影,从肩背到尾尖,像一柄被海浪磨利的巨镰。
上身壮得近乎雕刻,胸肌与锁骨的弧线在水里显出一种冷硬的光泽;
腰线以下骤然收束,转成一条足有两臂粗的巨尾,鳞甲边缘闪着刀口般的银辉。
每一次轻微摆动,水流便被迫分开,像整片海都在为他让路
——金字塔顶端的掠食者,哪怕静止,也带着“主宰”二字。
可同样的水域,也布满人类的獠牙:
暗灰色网墙在远处围成圆环,鱼雷状的铁影悬浮,像随时会窜出的钢鲨。
强大与被困,在同一画面里剧烈反差——
主宰者被主宰,猎人成囚徒。
塞尔心里忽然生出歉意:
“是我把灾祸拖给你。”
他想开口,却忘了自己在水里——
嘴唇刚动,一串气泡咕噜上浮,声音被海水掐灭。
他忙又阖嘴,只剩手势:
两指并起,在自己腕脉轻轻一划,再摊掌
——“只要一点点血。”
然后手掌平放,向下压,再向外推
——“死是假的,走是真的。”
手指比划得凌乱,气泡一串接一串逃窜;
他越比越急,越急越乱,平时惜字如金,此刻却恨不能在水里喊出长句。
莫顿就看着他——
不发声音,也不驱动尾鳍,
嘴角那道弧线在水里微微上扬,
不知是笑,是审视,还是单纯觉得“人类比划得像溺水的小虾”。
窒息感悄然袭来。
塞尔肺里的空气已走到尽头,胸口开始发紧,耳膜嗡嗡作响。
他试图上浮,脚背刚蹬离船板,那条墨绿的巨尾便无声卷来
——绕腰,收紧,向下压。
力量大得惊人,像一整道海浪卷成一圈,把他固定在半水中央。
他拼命去掰腰间的尾鳍,
手指陷入鳞缝,冰凉而坚硬,
却像抓在抛光的钢刃上,丝毫推不动。
大扇贝从掌心滑落,缓缓下沉,像一枚失去信号的月亮。
莫顿的视线追着那枚下沉的墨绿扇贝——
它从塞尔指间滑落,穿过与自己同色的墨绿尾鳍,像一颗月亮坠进深渊。
那一瞬,他仿佛被惊醒,猛地抬眼,看见塞尔的眼帘正缓缓合拢,嘴角那道若有若无的弧度立刻消失了。
尾巴立刻松开缠绕,转而托起塞尔的腰,像托起一盏即将熄灭的灯,把他整个人推向月光能照到的水面。
-----
下一次睁眼,塞尔躺在灰燕号的木板上。
他呛了几口咸水,身体本能地弓起,手臂撑地,把海水吐得淅沥哗啦。
一转脸,又撞上那双直勾勾的眼睛——
还是一样冰蓝,还是一样带着“我在看你”的专注。
可此刻,塞尔满脑子都是“刚才这家伙想溺死我”的惊怒,
没心情再对视,直接扭头,装作没看见。
莫顿本来手肘撑板,尾巴拍水,像在用节拍吸引注意;
见对方扭过头,他干脆手掌一撑,把上半身抬离木板,
随后整个人(整条鱼)“坐”上了甲板。
尾巴还在水里划,上半身却像第一次登陆的鱼,
既优雅又滑稽地往前爬。
那场面,说搞笑也搞笑:
一条异常好看的“鱼”,为了靠近生闷气的人类,在木板间扑腾;
每挪一步,尾鳍就拍出一小片水雾,像在给自己铺红毯。
塞尔余光扫到,怒气不自觉消了一半,
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血样、配合、计划。
他刚要开口,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先钻进鼻腔——
潮湿、新鲜,带着深海铁锈味,
就像以前那些深夜,莫顿带着新伤回来时的味道。
塞尔猛地扭头——
莫顿已在自己前臂划开一道大口子,
血像小瀑布,哗啦哗啦落进竹筒,把里面的蜡块、缝合线、血样瓶全淹成暗红色。
莫顿却只是抬眼,朝塞尔弯了弯嘴角——仿佛在说:你看,我给了你要的全部。
“够了!”塞尔猛地转身,膝盖在木板上蹭出细响。
他顾不上自己还浑身湿咸,两步爬到莫顿跟前,一手抓住对方正要再划的手臂,另一手去抓散落的物品
——被血泡软的蜡块、染红的缝合线、滑到板缝里的血样瓶,全被一股脑拢到掌心里。
他动作急促却轻——先把蜡块按在伤口边缘,止涌血;
再用海水冲过的手指夹起缝合针,一针一线像缝一张易碎的帆。
血还在渗,他就着血水打结,指节因为紧张而发白,却硬是把裂口一点点合拢。
莫顿任他摆弄,尾巴轻拍着木板,像给这场仓促的“反向手术”打节拍。
直到最后一结打完,塞尔才松口气,抬眼瞪他——怒意、后怕、感激混成一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莫顿只是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把塞满血的竹筒往前推了推,筒壁碰了碰塞尔的手背,像把“信任”递回给他。
“不用划了,”塞尔低声嘟囔,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已经够了。”
莫顿嘴角那抹弧度终于不再带着血腥味,而是像把月亮折进嘴角,轻轻点头——
“好,听你的。”
血止住了,塞尔的目光顺势往下——落在莫顿还沾着血迹的指甲上。
那是一片近乎透明的角质,边缘薄得发亮,却硬得能当小刀用
——就是它在几秒钟前划开了前臂,也差点划破这场合作的信任。
他捏起自己尚湿的衣服下摆,轻轻去擦指甲上的血。
布面一触即红,血线顺着布纹晕开,像给夜色添了一道暗河。
擦到边缘时,塞尔指腹不小心蹭到甲刃,一阵细微的刺痛告诉他:
只要再用力半分,这指甲就能割破人类皮肤。
不愧是深海顶级猎食者,连“餐具”都自带锋芒。
不过现在,这位深海主宰正在接受清理。
耳鳍半垂,尾巴尖偶尔拍一下木板,发出湿漉漉的“啪嗒”,像在说“我乖吧”。
血擦完了,塞尔刚想直起身,莫顿却先皱了皱眉——腮裂鼓动几下,像察觉空气里氧气太少。
他随即用手肘撑地,拖着大尾巴就要往水里爬:
上身优雅,下身却扑腾,鳞片与木板摩擦,发出“沙啦沙啦”的滑稽节奏,像一条急于回家的巨型青鱼。
塞尔忍不住笑出声,又怕他磨伤尾鳍,连忙追上去,双臂环过对方的腰
——准确的说,是环过那条还浸在水里的巨尾。
触感滑腻冰凉,鳞层间带着一层薄薄水膜,抱在怀里像抱起一条被月光冻住的巨蟒,重量瞬间压到手臂上
——得亏塞尔常年搬桶、拉帆、干苦力,肌肉绷紧,才没一个踉跄栽进水里。
他咬了咬牙,把莫顿整个上半身轻轻抬起,让那条尾巴顺势滑回海面。
最后一截尾鳍离开木板时,冰凉的水花溅了他一身,像一条顽皮的绸带拍过他的脸。
月光铺在海面,像一条被揉皱的银毯。
莫顿重新沉入水中
——那一刻,他真正“如鱼得水”。
先是轻轻一摆尾,整个身体已滑出数米,水流像被他的意志分开,又合拢,连浪花都没来得及惊叫。
接着他猛然加速,墨绿身影在水下划出一道发光的弧线,像把深海撕开一条缝隙,再从容地钻回去。
忽然,他整个人破水而出——
不是狼狈的“跳”,而是一种近乎炫耀的“跃”:
尾鳍最后离开水面,在空中弯成半圆,鳞缘沾着碎月,像撒了一把星屑。
月光打在他湿透的侧脸上,勾勒出分明的下颌线,水珠顺着锁骨滚落,像一串被线穿起的珍珠。
耳鳍完全展开,薄膜透光,淡青血脉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像两片被风撑开的轻帆。
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时间刚好够月光给他镀上一层银边——
然后重新坠入海里,几乎没有溅起水花,只有一圈极细的银环,慢慢扩散开来。
紧接着又是一个回旋,又一个跃起,
动作一次比一次轻盈,一次比一次张扬,
像在对整个海面说:
“看,这才是我的领域。”
塞尔一直站在船舷,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衣襟,却舍不得眨眼
——像站在美术馆的看客,目光流连在每一道弧线与每一次鳞光的闪动上。
莫顿又一次跃起时,故意在空中停顿一瞬,尾鳍展开成半圆,像一把被月光拉满的弓;
他侧头,视线精准地撞上塞尔的眼睛,嘴角那抹弧度又悄悄扬起——仿佛在说:“看得怎么样?还可以更漂亮。”
于是他又补了两个动作:一次尾鳍拍水,溅起一圈晶亮的碎月;一次身体侧旋,让月光沿着鳞甲边缘流成一道银线。
整套动作干净利落,却带着炫耀——像孔雀开屏,又像孔雀鱼在求偶舞里转圈。
可惜“展厅”有时间限制。
塞尔想起血样还要送进医师的拼尸室,只好抬起手,朝水面轻轻摆了摆——示意“我得走了”。
莫顿最后一个跃起,落点比先前更远,像把舞台灯光让给谢幕。
他游回船侧,举起那只眼熟的墨绿大扇贝——正是方才落入海里的那枚。
不知什么时候被他顺手捞起,现在又被递回塞尔面前。
塞尔俯身接过,指尖碰到莫顿的指背——冰凉,却带着水膜的软。
水面忽然泛起一圈极轻的震颤——像有人在水下拨动了一根无形的弦。
紧接着,一段声音破水而出——不是人类的语言,也不是风啸,而是一种带着水雾的低频吟唱:
先是短促的“th”音,像浪拍礁石;随后拖长成一串起伏的哨音,仿佛月光被揉碎后又重新拼合。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水的震颤,像把整片海变成一只巨大的共鸣箱。
莫顿就停在水面下,腮裂轻鼓,声带在水下震动,把歌声推到塞尔耳中——
那是一段极短的小调,只有四个音,却循环两遍:
第一遍像试探,第二遍像告别。
音调落下时,他尾鳍一撩,水面便绽出一道银线,像给歌声加上一个可视的休止符。
塞尔站在船舷,整个人被那串声音钉在原地——
他听不懂词,却听得懂情绪:
那是“我走了,但记得我”的韵脚,是海洋版本的“再见”。
歌声止,水面静,月光重新聚拢成一条银带——
像给这场深夜独舞、递贝壳、唱歌的整套“告别仪式”盖下最后一个章:
“舞收声,歌归浪,信物回你掌——
桶板再响,我再上场。”
插入书签
在线观看雄性人鱼求偶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