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江花

　　宋荷钧呼出一口浊气：“说。”
　　宋荷钧端坐于主审席，招阳和吴寺卿分坐两边，守墓人绝望地低下头，长呼一口气，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我们家世代都是这片墓地的守墓人，我在墓地出生，在墓地长大，我爹死了后埋在了一片墓地，我就成了新的守墓人。”花白的头发掉落在脸前，没心思整理，“我爹告诉我，守墓，就要老老实实守墓。那些无法回乡安葬的高官重臣，许多人都葬在这片地上。”
　　“我守了三十年的墓，总有人想要偷陪葬品，我不知道抓了多少盗墓贼。”守墓人苦笑，“老了老了，也扛不住钱的诱惑。”
　　守墓人说：“我也活不了几天了，我有个儿子，读书很好，很聪明，可我们家没有钱，也没有权，他就算是再聪明，等我死了，他也只能当守墓人。”
　　“我不想让他接我的班，可是我一个守墓人，又有什么办法？”守墓人抬起头，扫过招阳、宋荷钧、吴寺卿，“那天，那个人找到我，说只要我帮他一个忙，就能给我一笔钱。”
　　“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以为他要我帮他挖墓，那人穿的很体面，可这盗墓贼嘛，什么人都有。”跪在地上的人竟然还笑了出来。
　　“可是，他说，只要我帮他这个忙，我的儿子能当官，就不用再当守墓人了。”回想起那天的场景，守墓人有些忐忑和愧疚，但更多的是欣喜，好运终于降临。
　　“后来，我知道，他是当朝丞相。”
　　终于，宋荷钧松了一口气，这团纷乱的毛线，终于找到了线头。
　　“他是当朝丞相，想让我儿子不当守墓人，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他让你做了什么？”宋荷钧问。
　　“他说，他过段时间会死，会埋在最里面，他说，他叫付奎，让我循着名字，下葬当晚就把他挖出来。”守墓人不识字，还是他儿子告诉他，付奎两个字长什么样。
　　“我心里好奇，他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挖出来又干什么，可我什么都没问，有钱人嘛，什么都做得到。”
　　守墓人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宋荷钧：“大人，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全部都告诉大人了，我能不能求求大人，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死了就死了，可大人能不能不让我儿子死。”
　　宋荷钧看了一眼吴大人。
　　吴大人斟酌片刻，开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念在你不知受他人教唆，又积极配合大理寺调查的份上，限你十日之内，将所收赃款全部上缴，一月之内，离开京城，此生不得回京。”
　　老叟颤抖着手，重重磕下一个头：“谢大人！”

　　审讯结束，付奎还活着，全程为官的付伽耘却是已经灵魂出窍，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我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付伽耘喃喃自语，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付伽耘。”宋荷钧收了语气中的压迫，倒是第一次对他这么温和，“你知道你的身世吗？”
　　“身世？”付伽耘摇摇头，“我不知道，幼时我曾缠着父亲，问我母亲的事，可他不愿意告诉我，说是为了我好，我要是追问了的话，父亲就会责骂我，久而久之，我也就不问了。”
　　宋荷钧盯着他，像是在分辨话中的真假，不知过了多久，宋荷钧说道：“你回去吧，你父亲犯的是欺君之罪，皇上做出定夺之前，不允许出门，你父亲若是联系你，。”
　　付伽耘抬起头，看着宋荷钧的脸，不知过了多久，深深鞠下一个躬：“谢大人。”

　　送走付伽耘，宋荷钧征求吴寺卿意见：“是否要全通缉付奎？”
　　“嗯。”吴寺卿思索着点点头，“通缉吧，尽快找到他，将丞相府围起来，若有付奎的踪迹，第一时间进行抓捕。”
　　吴寺卿走后，只剩下宋荷钧和招阳两人，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懈一会儿，宋荷钧放松肩膀，窝在椅子里。
　　“你说付奎打的什么算盘？”宋荷钧即是问招阳，也是问自己。
　　“无非就是两件事，布防图和陀佘教。”招阳也在思索，“当时没有人知道陀佘教跟付奎有关系，至于布防图的事情，付奎只是嫌疑人，若是因此假死脱身，也太心急了一些。”
　　“我怎么觉得他更像是……”招阳伸出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像是脱身去干什么。”
　　“干什么？”
　　“不知道，但我觉得，付奎和陀佘教的关系，肯定不只是信众和教会之间的关系，还有那个神秘的地下，也很奇怪。”

　　“大人。”来人是大理寺的一位衙役，衙役看了看宋荷钧身边的招阳，有些犹豫。
　　“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大人，寻人文书有回应了。”
　　宋荷钧和招阳对视一眼，从比起的眼神中看出了惊喜，这寻人文书，找的是那具从当铺地下室尸体的线索。
　　“快带进来。”

　　衙役带进来的是一位两鬓早已苍白的老妇人。
　　妇人一见到穿着官服的人就要磕头，宋荷钧忙让人拦下：“去端凳子。”
　　据带人进来的衙役所说，这妇人自述是画像之人的母亲。
　　“奶奶，您说，他是你儿子？”想着是位老人，招阳来问话更加合适。
　　老人住着拐杖颤巍巍坐下，点头的幅度很大，却很平静：“是我小儿子，他后背有一块很大的胎记，大人可以去检查。”
　　招阳看了宋荷钧一眼，见对方也朝自己看过来，确实，尸体的一大特征就是背后的胎记，而这也是没有写在巡捕文书上的。
　　确认了尸源，招阳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老太太这个事实。
　　“我儿子是死了吧？”老太太穿着朴素的衣服，却很素净，看着是比较讲究的人，说话的语气更是有一种岁月打磨后的柔和感，是招阳想象中奶奶的样子。
　　“人这一生，生死天注定。”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只有平静的叙述，“我知道他活不久的，对我来说，他多活一天，我都感谢上苍，如今老天要收他去，我也感谢老天，他不用在这世上受罪了。”
　　老太太缓缓道来，招阳才知道，这老太太有两个儿子，这死者是老太太的小儿子。
　　大儿子聪慧，小儿子却从出生起就是个痴傻的。
　　“幸好，也没有那么傻。”回忆起自己的两个孩子，老太太笑得幸福，“知道吃，知道喝，知道下雨往家跑，还能帮我做些活计，这就够了。”
　　“而且啊，他还可讲究了，从不玩那些脏东西，日日在家擦桌子、扫地。”说起这些简单的事情，老太太脸上务必自豪，“两兄弟感情也好，老大长大后做了些生意，不让我再干活了，就让老小在家里照顾我。”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当了寡妇，拉扯着两个儿子长大，两个孩子孝顺又团结，大哥照顾小弟，小弟也爱护大哥，一家三口也算美满。

　　“这孩子，我知道他活不久的。”老太太脸上的笑淡了下来，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了哀伤，“傻孩子个头大，力气也不小，之前还有人想要把他带走去做力工，我当时说“我们家孩子待在我身边就好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大哥和小弟的关系再好，终究也有自己的生活，等老太太百年以后，小弟要如何生活？
　　“老大跟我说，等我没了，就接小弟一起住，可老大还没娶媳妇儿，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我就教老小怎么一个人生活，怎么找大哥。”
　　老太太叹出一口气：“谁知道，最后还是我这个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说到最后，老太太还是难忍眼泪。
　　招阳抽出身上的帕子递过去：“那他是怎么不见的？”
　　缓了缓情绪，老太太继续说道：“他偶尔会出去玩，但不会走太远，就在家附近玩玩，周边的邻居也认识他，他们心好，总帮我看着他。”老太太回忆道，“那日，他不知从哪儿拿回来一些米，跟我说是人送的，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我叫他不要去了，谁知，这次他不听话，又去了几次，再后来，他就不见了。”
　　“我去找过几次，但邻居说大理寺来把铺子关了。”老太太看了一眼宋荷钧，“那不是好地方，这才会惹来大理寺。”
　　招阳看向宋荷钧，只见对方也看着自己，眼神在空中交汇，读出同样的情绪，那不是别的地方，就是贺知晓讲经的位置。
　　而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两人终于知道，被陀佘教骗走的那些信众，还有京城被拐走的人，居然是在付奎的地方。

　　付奎的所有家业都被起底，除了那间当铺外，付奎其他的产业下方，大大小小地有些地下室，想必就是用来关这些人的，只是，当铺死人的事情，全京城都知道，等大理寺带人到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
　　“他叫什么名字？”招阳问老太太。
　　“就叫小宝。”老太太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总让我给他改个名字，说那么大的个头还叫小宝，但我觉得挺好的。”
　　永远慢凶手一步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小宝用生命为几人送来了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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