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帝后

作者:外星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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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达病了


      应天城魏国公府内,徐仪站在廊下,亲自送走了为父亲诊脉的御医,御医临走时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她心里担忧更甚。

      疏绣从后面跟上来,为她披上一件外氅,声音压得极低,递上一张小小的纸卷:“王妃,这是程掌柜传来的消息。”

      徐仪展开纸卷,上面的字迹寥寥,却让她紧绷了几日的神经倏然一松。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喃喃道:“她的心事总算是了结了。”

      疏绣继续低声回禀:“据说于姑娘事了后,即刻就动身往西安去了。”

      “嗯。”徐仪点了点头,眼神幽深,“此次诸王入京朝觐,朱樉已经领着邓锦琼到了,却唯独不见王柔远的身影。他这几年在封地行事愈发荒唐,父皇屡次申饬也只当耳旁风。他憎恨王柔远不是一日两日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事。让于诸娥去一趟,探查个究竟,我也好安心。”

      疏绣见她眉宇间的忧色,宽慰道:“王妃不必太过忧心。于姑娘在北平这些日子,卫大哥、汪侍卫他们,几乎是将压箱底的本事都倾囊相授了。这点事,难不倒她。”

      徐仪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言。于诸娥那边的事情固然重要,可她眼前的事情,更令人焦头烂额。

      父亲在入秋的时候病倒了,病来如山倒,不过短短月余,这位曾经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便连跨上马背的力气都没有了。

      弟弟徐辉祖奉旨北上,将父亲从北平接回了应天将养,一同回京的,还有母亲谢佩英和长子朱高炽。

      走近父亲的卧房,屋子里药气更重,母亲谢佩英一个人在床边侍奉,正细心地为父亲擦拭着额头的虚汗。

      谢佩英见她进来,对她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退到了房外。

      “你如今也是双身子的人,这秋寒最是伤人,怎么不多穿一些。” 谢佩英轻声说,又替徐仪紧了紧外氅。

      “我没事。”徐仪摇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屋内那张病榻,轻声问,“父亲还是老样子?”

      谢佩英点了点头:“御医的话,你也听见了,只能这么养着。”

      两人在廊下落座,谢佩英皱眉道:“你把燕王一个人丢在北平,终究是不妥的。”

      徐仪一怔,随即道:“北平城里有道衍大师和他举荐来的袁珙辅佐,军政诸事,都能应付得来,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我说的不是公事。”谢佩英转过头,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我是说,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趁你不在,爬了你家王爷的床,你待如何?他毕竟是亲王,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本就惹眼。”

      徐仪一愣,她还真是忘了这一茬。或许是因为朱棣这些年身边干净得过分,除了她,再无旁人,她习惯了这种状态,两人所有的孩子,也都是出自她腹中,以至于她都快忘了,他是亲王,身边三妻四妾才是常态。

      看着她这副模样,谢佩英又叹了口气,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你这一胎,也还没告诉他?”

      徐仪也是回到应天月余,才察觉自己又有了身孕。仔细算算日子,应当就是离开北平前那几日怀上的。她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小腹,低声道:“再过几个月,等坐稳了再告诉他吧。眼下事多,我不想让他分心。”

      谢佩英于是没再多说。

      徐仪心中的担忧挥之不去,又问道:“父亲的身子,真的就只能这么拖着了吗?”

      谢佩英伸手理了理徐仪鬓边的一缕乱发,声音放得极柔:“人各有命。你父亲戎马一生,虽未竟封狼居胥之志,但如今儿孙绕膝,安然终老,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徐仪心下一痛,但也知道母亲说得在理,岁月终究不饶人,常年的军旅生活,到底还是掏空了父亲的身体。让这位顶天立地的父亲,和天下间无数个普通的老人一样,被岁月和病痛困在了床榻之上。

      过了几日,正逢孝慈高皇后忌辰。宫中要设水陆法会,徐仪身为燕王正妃,是无论如何都要进宫去的。

      临出门前,她换上了一身素色的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支白玉簪子,整个人瞧着清减了不少,却更显风骨。

      谢佩英从里屋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件玄色的斗篷,亲手为她披上:“到了宫里,万事小心,尤其是东宫那位吕氏。”

      徐仪的目光微微一凝。

      谢佩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当年看中她为太子次妃,本是瞧中了她的安分。谁曾想,她竟是安分到了无能的地步。”

      徐仪的话锋陡然转厉:“可就是这么个无能的女人,在常姐姐和雄英去了之后,成了得利最大的那一个。”

      谢佩英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你蓝伯母和我私下里查了多少回,终究是没摸清楚,那件事里头,她到底干不干净。”

      提起旧事,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

      “母亲,此事女儿心中有数。”徐仪的声音平静无波,“吕阑秋此人,应是知情,却未必参与。”

      “何以见得?”谢佩英皱眉道。

      “以父皇的手段,此事真是她所为,朱家容不下她,她也不至于这几年在宫里活得像个透明人,至今都还没扶正。”

      谢佩英却不以为意的道:“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何况是人?”她凑近一步,声音低了几分,“她迟迟未能扶正,你就没想过,兴许是太子心里,还记挂着贵娥留下的允熥?人心隔着肚皮,谁也看不透。如今她自己也有了儿子,会不会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动些不该动的心思,谁也说不准。”

      “你如今也做了母亲,更该明白一个母亲为了孩子能做出什么事来。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对这种瞧着最无害的人。”

      徐仪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

      “母亲放心,女儿记下了。”

      她没有再多言,转身登上了马车。厚重的车帘缓缓落下,车轮碾过国公府门前光洁的石板路,发出沉闷的辘辘声,一路向着那座巍峨的皇城行去。

      法会设在东宫文华殿,殿内香烟缭绕,梵音阵阵,数十名僧人身披袈裟,盘膝而坐,口中诵读着往生经文。

      皇帝并未亲至,只派了朱标代为主持。人人都说,太子殿下于文华殿设此大法会,是感念母后仁德,拳拳孝心,足以感天动地。

      徐仪跪坐在自己的蒲团上,身旁就是朱祥荣,她早已嫁人,封号宁国公主,足以见得皇帝对这个女儿的喜爱,驸马是汝南侯梅思祖的次子梅殷,据说精通经史,精于骑射,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

      礼部尚书引着百官立于殿外,女眷们则在偏殿里跪坐。

      这场法事的规模不小,因为今年不仅是孝慈高皇后的三年忌辰,还是藩王三年一朝觐的年头。皇帝的旨意下得明白,诸王不得同期入京,须得依照长幼次序,分批前来,以杜绝勾连之祸。最先抵京的,便是秦王朱樉。因此,今日这殿中,还多了一位意料之中的故人,秦王次妃,邓锦琼。

      一阵细微的环佩叮当声打断了沉闷的梵音,邓锦琼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她今日也穿了一身素白,可那料子却是顶好的云锦,月白色的暗纹在烛光下流转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腰间束着一根银丝鸾鸟纹的宫绦,虽未佩戴珠玉,却也于素净中透出一股夺人的华贵。

      听闻她如今在秦王府极得朱樉宠爱,日子过得比正妃还要体面,眉梢眼角都带着一股压不住的张扬与得意。

      邓锦琼的位子在徐仪斜前方,离得不远。她们的身边跪着的,就是宫里年纪尚幼的皇子公主,徐仪的眼角余光瞥见了朱允炆,他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正努力学着大人的模样跪坐,小脸绷得紧紧的,跪坐久了,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身子也有些不适地扭动。

      吕阑秋跪在他身侧,几次伸手将他按住,低声训诫。

      徐仪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对着身旁的侍女低语一句。侍女心领神会,悄然退下,不多时,便引着一名小内侍到了邓锦琼身边,低声回禀了几句。

      邓锦琼的目光立刻投向了朱允炆,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诮,待一节经文诵毕的间隙,她朝那孩子招了招手:“允炆,到二叔母这儿来。你母亲也是,这般场合竟由着你乱动,倒显得对皇祖母不够诚心。”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遭一圈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吕阑秋脸色骤然失了血色。朱允炆无措地望望母亲,又看向神色淡漠的二伯母,小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邓次妃,”吕阑秋清冷中带着隐怒的声音响起,“允炆年纪尚小,若有不当之处,妾身自会教导,不劳您费心。”

      邓锦琼漫不经心地侧过身子,眼神透出不耐烦,直直地刺向吕阑秋:“吕妃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虽只是个次妃,可论辈分总是允炆的叔母。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我这做伯母的关心侄儿,莫非也成了逾矩?”

      她本就不是个安分的性子,又自持是朱允炆的叔母,长辈的身份倒让她觉得开口训斥也是理所当然。

      朱允炆被她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身子一抖,更显局促。

      吕阑秋的目光如冰渣般落在邓锦琼脸上:“秦王府的规矩,倒是比东宫还大了。邓次妃如今是连皇孙都敢随意训斥了么?”

      她依旧是那副弱柳扶风的模样,说出的话,让人生不出一丝惧意。

      邓锦琼最瞧不上的,便是吕阑秋这副假惺惺的文弱样子。在她心里,常贵娥母子死得不明不白,吕阑秋这个后来者,这个最大的得益者,怎么可能干净?一个能从皇宫血腥倾轧中脱颖而出的女人,内里必然是蛇蝎心肠,偏生要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白莲花模样,实在令人作呕。

      “吕妃这是说的哪里话?”邓锦琼嗤笑一声,毫不示弱,“我不过尽些长辈的本分,管教一下侄儿。倒惹得你这般不快?莫非这孩子如今金贵到,连我们这些叔伯母都说不得半句了?”

      她故意放慢声调,指尖轻抚茶盏边缘,“常姐姐在时,最是明理大度,可从不会像你这般小家子气。”

      “你!”吕阑秋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提及常贵娥,无异于在她心口上狠狠捅了一刀。她扶正的路被堵死,儿子允炆的前程悬而未决,哪一样不是因为前面横着那个已逝之人和其留下的嫡幼子?

      吕阑秋进东宫多年,靠的就是一副温良恭顺的模样,何曾受过这等当面的折辱。

      她深吸一口气,拉着朱允炆的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邓锦琼:“妾身虽位卑,却也是陛下亲赐东宫,侍奉太子之人。允炆乃皇孙,自有东宫教养,邓次妃若真心疼他,便该知道,在这文华殿中,在这皇祖母的灵前,最重的是规矩。您这般,究竟是将东宫的体面放在何处,又将皇家的规矩放在何处?”

      “你!”邓锦琼没想到这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人竟敢当众顶撞自己,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眼看两人就要彻底撕破脸,一个威严的声音陡然响起:“都给本宫住口!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如此大呼小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郭宁妃与开平王夫人蓝昭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蓝昭一张脸冷若冰霜,目光如刀子一般刮过吕阑秋,那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刀子。

      “皇家法会之地,岂容你们在此争强斗胜?是要闹得人尽皆知,好让天下人笑话?”宁妃脸色铁青的说道。

      如今后宫无主,郭宁妃总领六宫事。这位无论是从出身还是资历,都最能服众,此刻正襟危坐于最前方,神情肃穆,倒也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度。

      蓝昭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与厌恶,她连看都懒得再看吕阑秋一眼,只冷哼道,“有些人,得了天大的好处,不想着夹起尾巴做人,反倒越发张狂起来。踩着别人的尸骨爬上来,也配提规矩二字?”

      这话诛心至极,吕阑秋的脸刹那间血色尽褪,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宁妃叹了口气,挥手道:“都跪下听经吧,莫要再多言了。”

      殿内的气氛就这样一直凝滞到法事终了。

      众人在宁妃离开后,也准备起身离席。蓝昭的目光在殿中扫了一圈,落在走上前的徐仪身上时,那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许:“你母亲怎的没来?”

      徐仪微微欠身,低声道:“父亲近来身子不爽利,离不得人,母亲只能在家中照料。”

      听到徐达病重,蓝昭眼中只剩下唏嘘。她拍了拍徐仪的手,叹道:“苦了你们母女了。”说罢,便不再言语,方才那场风波,似乎就这么被轻轻揭了过去。

      众人鱼贯而出之际,徐仪刻意落后了几步,恰好与兀自愤愤不平的邓锦琼走在一处。

      “二嫂今日受委屈了。”徐仪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同情。

      邓锦琼正在气头上,闻言一怔,回头见是徐仪,脸色稍缓,心里的火气却又被勾了上来。“徐姐姐也看见了,那吕氏何等猖狂。仗着自己的儿子如今为长子,便不将我们这些亲王女眷放在眼里!”

      徐仪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里,包含了万千无奈,仿佛也受了同样的闲气。

      “那吕氏如今在东宫独掌内帷,这般弹压你,确实有些过了。”

      邓锦琼一听这话,像是找到了知音,她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淬了毒的尖刻:“何止是过了!你瞧她那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是东宫正经的主子了。一个连玉牒都没上的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摆谱!”

      她说着,就想起吕阑秋那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影,狠狠在心里啐了一口。可就是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却死死地占着东宫最要紧的位置。

      “若不是她当年捷足先登,凭我邓家的门第,太子次妃的位子,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吏之女来坐!” 邓锦琼的声调愈发尖利,积年的怨气收也收不住。

      徐仪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她轻声附和道:“妹妹所言极是。论门第,论品貌,你样样胜过她。可惜世道无常,最会作态的往往最得怜惜。"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抚平了邓锦琼的怨气,又暗讽吕氏工于心计,连带着将偏宠吕氏的太子也绕了进去。

      邓锦琼果然被这话安抚到了,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她的心思本就浅,见徐仪这般模样,立刻便将她引为同道,加之二人自幼相识,她自觉找到了盟友,言语间愈发无所顾忌:“还是徐姐姐明事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王爷在府里常念叨,大哥他,实在太过无能!”

      身为朱樉的枕边人,她自然知晓这些年兄弟几人早已离心。此刻见徐仪神色如常,便笃定燕王对马皇后之死定然也心存芥蒂。

      “身为储君,在这深宫禁苑之中,连妻儿都护不住,生生让母后忧急成疾。如今倒教这等蛇蝎妇人耀武扬威,简直丢尽了皇家的脸。”

      徐仪默然不语。这样诛心的话,邓锦琼若不是听朱樉日夜念叨,又怎敢宣之于口。

      她知道朱樉对太子心存不满,却未料到这怨怼已在暗处发酵成如此恶毒的指责。

      马皇后的死,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让兄弟几人之间的隔阂加深。

      自此天家血脉渐行渐远,只剩君臣名分,对那张龙椅的觊觎,以及在权欲熏染下,早已扭曲腐朽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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