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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帝国(一百零七)问世间情为何物?》
白水山林的清晨,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疲惫。沉重的露珠压弯草叶,悄然滚落,砸在地上,仿佛带着粘稠的声响。恩特赫谟勒住缰绳,胯下战马喷着粗重的白气,口鼻间同样凝着血沫。他身后,仅存的三十余骑“沙里”无声地驻马,甲胄破碎,凝固的暗红与泥泞混杂,勾勒出昨夜边打边退、穿越数百里血路的惨烈。七十多个最剽悍的契丹勇士,永远留在了长安通往此地的漫长血线上。
恩特赫谟布满血丝的锐利目光穿透稀疏的晨雾,瞬间锁定了前方——一棵虬结的老树下,那抹淡色身影几乎与枯叶融为一体。是慕容馨雅。她跪坐在湿冷的地上,怀里紧紧倚靠着一个人。耶律康。
恩特赫谟的心猛地一沉,利落地翻身下马,沉重的战靴踩在浸透血水的腐叶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他几步抢到近前,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盖过了林间的草木气息。
耶律康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紧闭着双眼,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一支羽箭深深钉在他的后背肩胛下方,箭杆已被齐根斩断,只留短短一截残桩。慕容馨雅正用撕扯下来的大片月白纱裙布条,紧紧缠绕在他伤口周围,试图堵住不断渗出的暗红。那昂贵的衣料早已被血浸透、染污,紧紧贴裹着伤处。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绝望的专注,泪痕在沾满尘土的脸颊上冲出几道狼狈的沟壑。
听到脚步声,慕容馨雅猛地抬起头。那双昔日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此刻红肿不堪,溢满了惊恐和无助。当看清是恩特赫谟,那绝望里瞬间迸发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光芒。
“恩特赫谟将军!”她声音嘶哑哽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快!快帮帮耶律二哥!箭头太深…太深了!我不敢拔…只能用匕首砍断箭杆,勉强扎住…”她语无伦次,沾满血污的手指死死揪着耶律康的衣襟,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撑。
恩特赫谟蹲下身,动作沉稳如山。他小心地拨开那被血黏连的包扎布,只匆匆一瞥伤口周围黑紫的肿胀和微微渗出的浊液,便知箭头不仅深嵌,更可能伤及筋骨。时间,像勒紧的绳索,一分一秒都在绞杀生机。他沉默地点头,迅速解下自己的水囊,拧开塞子递给慕容馨雅:“给那颜润润唇。”
随即,他猛地起身,目光如刀扫过身后沉默矗立的“沙里”。无需言语,他只沉声吐出一个词:“警戒!”
刷!
三十余条剽悍身影瞬间动了。动作迅捷无声,如同林间最机警的野兽。右手抚胸,一个十五度的短促鞠躬行礼后,身影晃动,四散隐入浓密的灌木和高耸的树冠之间。不过几个呼吸,这片血腥弥漫的林间空地,只剩下恩特赫谟、慕容馨雅和昏迷的耶律康。连风声都似乎屏住了呼吸。
恩特赫谟迅速捡拾起周围的枯枝败叶,在耶律康侧前方的空地上拢起一小堆。火石撞击,几点火星溅落,干草引燃,微弱的火苗摇曳着升起,驱散了些许林间的寒意和绝望的阴霾。
他抽出腰间两把贴身携带的契丹短匕。冰冷的锋刃在渐亮的晨光下反射着幽蓝。他将匕首的锋刃,稳稳地伸向跳跃的火焰之中。火焰贪婪地舔舐着金属,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光洁的刀面迅速被熏黑,继而透出骇人的暗红。
他回到耶律康身边,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耶律那颜,末将得罪了。必须取箭,剧痛难当,请务必忍耐。”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慕容馨雅,“慕容小姐,烦请你扶住那颜,让他背对我。”
慕容馨雅的脸颊瞬间飞起一片红云,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寒梅。耶律康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虚弱的声音几不可闻:“让…让沙里兄弟…”
“我可以!”慕容馨雅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深吸一口气,挪动身体,轻轻而坚定地将耶律康的上身揽入怀中,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处。她调整姿势,让耶律康的头颅稳稳地靠在自己单薄的肩上。一股混合着汗味、血腥气,却又异常清雅的淡淡体香瞬间包裹了耶律康,奇异地带来一丝暖意,驱散了些许彻骨的寒冷和剧痛带来的恍惚。
恩特赫谟不再犹豫,重重点头。他蹲在耶律康背后,一只手稳稳地按住了那截残留的、被血浸透的箭杆断口。另一只手,握紧了那柄刚从火焰中抽出、刀尖暗红如烙铁的匕首。刀刃周围的空气都因高热而微微扭曲。
“那颜,忍住了!”恩特赫谟低吼一声,如同战前冲锋的号令。
话音落下的瞬间,暗红的刀尖闪电般刺入箭杆旁的皮肉!滚烫的金属与血肉接触,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嗤——”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猛地腾起!
“呃啊——!”耶律康的身体如遭雷殛,猛然向上弹起!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撕裂了林间的死寂,惊起远处一群寒鸦,扑棱棱地飞向灰白的天空。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了他所有的意识。
慕容馨雅被这惨烈的景象和声音骇得浑身剧震,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但她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箍住耶律康弹起的身体,将他牢牢按回自己怀里,不让他挣动撕裂伤口。她的眼泪汹涌而出,滚烫地滴落在耶律康冰冷的颈侧。
“二哥!二哥!”她泣不成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难受就咬我!咬我的肩!馨雅受得了!你咬啊!”她几乎是嘶喊着,将自己的肩膀奋力往耶律康嘴边凑去。
耶律康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痉挛、抽搐,汗水混合着血水瞬间浸透了内衫。剧痛如同狂暴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仅存的意志。他听到了慕容馨雅的哭喊,感受到了她身体的颤抖和那份不顾一切的托付。然而,那递到唇边的、属于她的单薄肩膀,他却无论如何也咬不下去。
他猛地抬起那只还能动弹、环在慕容馨雅背后的手臂,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力气,将手臂送到了自己嘴边。然后,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唔——!”沉闷压抑的痛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牙齿深深陷入自己的皮肉,新的剧痛尖锐地刺激着神经,却奇异地分担了后背那毁灭般的灼烧和撕裂感。鲜血迅速从他手臂的咬痕处渗出,染红了袖口。
慕容馨雅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体的紧绷和那自残般的压抑。巨大的心痛与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死死地抱住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渡过去,泪水决堤般涌出,浸湿了耶律康的鬓发。这一刻,所有的矜持、顾虑都烟消云散,唯有这个为她挡箭、为她承受炼狱般痛楚的男人,占据了她的全部世界。
恩特赫谟的眼神冷酷如冰,握着匕首的手却稳如磐石。刀尖在滚烫的伤口深处精准地一挑、一撬!另一只握住箭杆断口的手同时发力,猛地向外一拔!
“噗!”
一股暗红的血箭随着一个带着倒钩、沾满碎肉的三角形箭镞喷射而出!耶律康的身体再次剧烈地向上挺起,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嘶鸣,随即整个人彻底瘫软在慕容馨雅怀里,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只有急促而微弱的喘息证明他还活着。
“那颜,最后一下!”恩特赫谟的声音带着铁与血的决绝。他毫不犹豫地将另一把同样烧得暗红的匕首翻转,用滚烫的刀面,狠狠压向那血肉模糊、鲜血汩汩外涌的创口!
“滋啦——!”
更加响亮的灼烙声伴随着一股浓烈的白烟升起。耶律康的身体在慕容馨雅怀中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连惨叫声都已无力发出,直接陷入了更深的昏迷。慕容馨雅只觉得怀中一沉,心也跟着沉入了无底深渊。
恩特赫谟动作不停,飞快地从怀中掏出干净的布条和金创药粉——那是从战死沙里身上收集的最后一点。药粉撒上焦黑的伤口,迅速被涌出的血水冲开一些,他立刻用布条死死缠绕,一层又一层,用力勒紧,直到鲜血渗透的速度明显减缓。耶律康终于脱离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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