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作者:球宝贝球球球球球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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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友


      林惊鸿和林莺歌心有灵犀的谁也没有再谈论战事和算命摊的事,他们后来又去了好几次旧书摊,找遍了满街,竟然没有一本《济慈诗选》。
      林莺歌也不再寻找,没有就没有,正好她也就不回去。
      天气渐渐热了,这天二人在陆羽茶室正喝茶吃虾饺,遇见了一位故人。
      “还活着啊……”柳尚优一贯的嘴毒,他一点没有故友相遇的震惊和喜悦,倒像是专门来找林惊鸿的。
      林莺歌一听柳尚优的话就有些恼火,但林惊鸿看起来不算在意的样子,她也不好发作。
      不过……
      “道歉,你让我妻子不开心了。”林惊鸿抬抬眉看着柳尚优,也没有多惊喜。
      “对不起,林太太,我只是针对林……林向前而已。”柳尚优递上名片,他在九龙塘开了一家私人西医诊所。
      林莺歌礼貌的笑了一下,突然咳嗽出声。
      “还好吗?莺歌。”林惊鸿给林莺歌倒了茶,紧张兮兮的轻抚她的背,最近她总是咳嗽,还日渐消瘦。
      “没关系。”林莺歌用红色手帕擦拭嘴角,她咽下喉头腥气,喝了一口茶,她咳嗽大概三个星期了,最近甚至在咯血。
      “你咳嗽多久了?去看医生了吗?”柳尚优身为医生很是敏锐,他觉得林莺歌的状况不对。
      “去了,没发现什么问题。”林惊鸿也很担心林莺歌,他们去了雅丽氏纪念医院,也去看了中医,都说没有事。
      “注意一点,肺病可不好治。”柳尚优看着林惊鸿,林惊鸿明白他的意思,柳尚优担心是肺痨之类的绝症。
      林惊鸿点点头,看着吃虾饺的林莺歌笑了笑。
      柳尚优拍拍林惊鸿的肩膀,二人出去了一会,很快,林惊鸿拿着一本包了封皮的书和一盒红糖糍耙回来了,柳尚优没有回来。
      二人在陆羽茶室付了钱,走在路上消消食。林莺歌拿着红糖糍粑慢慢咬着,她嘴边蹭了红糖,林惊鸿用手帕给她擦了糖渍,他用的正是林莺歌绣的银杏叶子手帕,她失眠的那阵子里绣了好多好多。
      “好吃的。”
      林惊鸿闻言想要去咬一口,林莺歌却向后退了一步。
      “太甜了,你不会喜欢的。”林莺歌亲了一下林惊鸿的脸颊,将整块的红糖糍粑都塞进了嘴里,那糍粑还有些烫,她的眼睛红了些。
      “我很喜欢甜的啊,就像我好喜欢你。”林惊鸿揽住林莺歌的手臂,他们坐了缆车回山顶公寓。
      在车上,林莺歌随意翻开了林惊鸿拿回来的书,那书名赫然印着——济慈诗选。
      林莺歌看到了名字,没有再翻,她轻轻合上书页。
      林惊鸿正闭着眼睛养神,林莺歌觉得有些不对,林惊鸿没有什么不同,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
      第二天正是清明,林惊鸿一早出了门,直到日头高悬他才回来。林莺歌没有跟着,林惊鸿也没有来邀请她,林莺歌坐在沙发上,等回了林惊鸿。
      林惊鸿一进门就进了卫生间洗澡,只有冷水,林惊鸿的嘴唇冷的没有血色,他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睡衣,迎面抱住了林莺歌。
      “我父亲被杀了,母亲跟着一起去了。你父亲,也没了。”林惊鸿没有再流泪,烧纸的时候,他也没有流泪,燃烧的火焰灼干了他的眼泪。
      林莺歌不可置信的看着林惊鸿,她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时已经泪流满面。
      昨天,柳尚优带着林惊鸿出陆羽茶室后,只给了他一本书,他说,你做好心里准备再看。
      林惊鸿的父亲林州同因为汉奸身份被爱国人士所杀,母亲苏氏抹了脖子跟着一起去了。世人这才发现,青岛林家早已是空壳一个,千年大族最后连个像样的葬礼都组不成。
      青岛林家的后代全都上了战场,族谱给所有后辈单开了一页,包括女性,只有林州同自己的名字被墨迹划去。
      林家的家财全都成了一颗颗子弹,投入了抗日战争中。
      胶东林家最后的家主林楚麒因为拒绝交族谱供日军人口清查,还藏匿反日地下党成员,被日本宪兵绑在栈桥灯柱上,潮涨时生生溺毙。他的尸体被挂上“反日分子榜样”木牌,曝尸三日。
      他们的父辈全都为了家国而死,可他偏安一隅,如何不痛,他是抹灭家族荣光的人,他为什么没有死在淞沪战场上。
      “我们……该怎么办啊……”林惊鸿不断颤抖,他脱力的跪倒,发出隐忍的吼叫。
      “林惊鸿,接下来,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听,听我说!”林莺歌拽开林惊鸿捂着脸的手,一时之间,她也气血上涌,被她生生忍下了喉头的腥甜。
      “我不是林莺歌,我来自很多年后,中国没有亡国,我们都活的好好的,那个年代每个人都能通过劳动吃饱饭,穿暖衣,孩子们都能受教育,我在上海读研究生……”林莺歌看着林惊鸿迷离的眼睛,轻轻皱了下眉毛,林惊鸿不信她,那是他不信任的表情。
      “我们……”当头浇了一桶冰水,林莺歌冷静下来,要是谁突然跟她说,自己来自几十年后,她也不会信。
      “咳咳……”林莺歌随手拿了手帕,抵在口前,冲进了卧室。
      一门之隔,两处心碎。
      林莺歌一天什么都没有吃,第二天林惊鸿敲响了门,她才默默出了房门。
      林惊鸿给了林莺歌一个紧紧的拥抱,林莺歌却没有回抱他,她的双手垂在身侧,十分无力。
      “我知道了,我信你。”林惊鸿眼中留出两行清泪,他信,他得信,他的莺歌不会骗他,他的莺歌也并不会日语。
      林莺歌终于抬起手臂,抱住了林惊鸿。
      “林惊鸿……”林莺歌刚开口,就吐出一口血,沾湿了林惊鸿的肩膀。
      “莺歌!莺歌!”林惊鸿的叫喊从家里延续到医院,林莺歌被放在床上推进诊疗室。
      诊断结果是肺积,现阶段没有任何有效疗法。
      林惊鸿看着病床上闭着双眼的林莺歌,无力的靠在椅子上。他决定听从医生的建议,带林莺歌去新西兰,那里也许能让林莺歌感觉好些。
      “莺歌,喝些水吗?”林惊鸿脸上的泪痕都没有擦干净,林莺歌抬手轻轻为他擦掉了。
      “不用害怕,我们去新西兰,那里的疗养院会有办法治好你的,我会一直在的……”
      林莺歌摇摇头,她轻轻说了,“回家。”
      “莺歌……”
      “信我,惊鸿,你信我。”林莺歌已经翻开了柳尚优给林惊鸿的《济慈诗选》,里面放着那张借书卡。这本就是几十年后,她得到的那本《济慈诗选》,也许,确实是回去的时候了。
      林惊鸿拗不过林莺歌,回家的路上,他们一路买了许多许多的小吃,装满了现买两个大食盒。
      林莺歌和林惊鸿坐在餐桌上,享用了难得的平静。
      林莺歌只吃了两口蛋挞,她一直在问林惊鸿他眼中的济慈是怎样的。
      “浪漫、破碎、天妒英才,我看到你的名字的第一眼,就觉得心动。你叫莺歌,而济慈有一首诗,叫《夜莺颂》。我最喜欢的一句是……”
      “你仍将歌唱,但我却不再听见。你的葬歌只能唱给泥草一块。”林莺歌和林惊鸿一起念出同样的诗句,林惊鸿微笑着,拉住了林莺歌的手。
      “你和邹先生他们一起办报,要记得注意安全,好好睡觉,好好吃饭,不要忘记我。”林莺歌说完最后一个字,已经泣不成声,她用手帕掩面,忍了又忍,抽出林惊鸿牵住的手。她站起身,去解林惊鸿脖子上的银杏叶项链。
      “你送给我的……”林惊鸿按住了林莺歌的手腕,眼睛再次湿润。
      “我不想挡住你的幸福,你要幸福……”林莺歌的眼泪掉落,正好滴在林惊鸿的鼻尖,那滴泪顺着他的鼻尖掉在地上。
      “我已经拥有幸福了……”林惊鸿也站起身,他环住林莺歌的肩膀,擦掉了她的眼泪。
      “成为你的先生之后,我无需再渴求好运气。无论我将去往何方,无论我将变成谁,无论我遭遇什么,我都爱你,只爱你。”林惊鸿说完想要俯身亲吻林莺歌的嘴唇,林莺歌虽然觉得自己的肺病大概是不会传染,可也尽量不与林惊鸿亲密接触。
      “你要平安喜乐,林惊鸿。”林莺歌捂着自己的嘴唇,靠在了林惊鸿的肩膀。
      “会的,一定,我不会叫林太太失望。”
      那晚他们聊了许多许多,天南地北,古今中外,最后林惊鸿太累了,他靠在沙发沉沉睡去。
      林莺歌关上了窗子,给林惊鸿盖了层薄被,吃完了林惊鸿削好的梨子块,站在书房门前最后看了林惊鸿一眼,走进了书房。
      书房们轻轻关上,一点声音都没有,林惊鸿闭着的眼睛流下眼泪。
      林莺歌看着书房中的一切,书房窗边也摆着花瓶,里面是不同颜色的玫瑰花。她的手指轻轻拂过花瓣,打开了书房的窗子,晨起的清新空气吹入书房,林莺歌拿出《济慈诗选》,抽出那枚借书卡。她翻开到《夜莺颂》那篇,从头到尾读了两遍。
      困意油然而生,林莺歌指尖夹着借书卡,喃喃道:“林惊鸿、林惊鸿、林惊鸿。”
      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林莺歌看到的是颜体行楷的林惊鸿三字。
      1938年4月7日早晨,林莺歌于山顶公寓家中死于肺积,享年2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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