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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7 章
看着张砚远远的被抬出宫门的背影,柳墨卿与吴晏等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甘、愤怒、狠厉。
他们的手在低垂的袖中拳头紧握,指节也因为用力的缘故而泛着清白。
明明只差几杖!
只要再打上十杖,不,哪怕是五杖!张砚就算不死,那也离死不远了,到时候他们只要稍作运筹,届时张砚便能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上,他的大仇得报,而世上也再也不会有阻挡他们的大石头了。
可谁能想到,那个缠绵病榻多年、几乎要被世人遗忘的太上皇,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横插一杠子!
柳墨卿的心中暗恨,愤怒之间,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里涌上来的那一丝铁锈般的腥气。
他知道,经此一事,只要太上皇活着,那他们再想用如此“光明正大”的手段除掉张砚,怕是难了。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必须采取更隐蔽、更狠辣的手段。
宫宴不欢而散,但真正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
太极殿的地龙烧得极暖,但却驱散不了帷帐里沉疴的腐朽气。
老太监跪在榻前低声道:“主子,人救下了,只是...这般明目张胆的驳当今圣上面子...恐怕。”
他的话还未说完,帐中便伸出了一只干枯的手。
老太监看到如此情形,立马上前去,替她拨开了眼前的围帘。
帐中的人立刻便在宫女的扶持下半倚靠起了身来:“咳咳...这是朕欠他们张家的。”
“那年若不是镇北王忠心耿耿孝忠朝廷,又怎么会被那几个奸臣所骗,落了个一代杀神无辜殒命的下场,以至于张家一夜之间分崩离析,而就算剩下的这个孩子也成天遭人暗算谋杀。”
说着她便咳了两声,暗红色的血沫像是褪色的朱砂般显现在了绢帕之上,刺得人有些眼痛。
太监看着这一场景刚想叫喊,却被她摆手止住,她装作随意的样子,将那手帕扔在了一旁等待的宫女托盘中,继续说道
“况且,你以为朕救的是他?朕是在救那个孽障!你可知若是那张家小子真的死在了廷杖之下,那南疆关口的三十万...咳咳...张家旧部...”只是她的话没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便迅速打断了话语。
但就算如此,这意思也再清楚不过了,太上皇确实有对张砚的愧疚,但更多的是,她怕这个曾经镇北王唯一的骨血因为死在了宫中而引起朝廷的动乱。
而在元天皇咳嗽声落下的瞬间,一个暗卫忽然从不知道哪个地方闪现了出来,老太监见着人,很知趣地便施礼退了出去。
见着人走了,她才问道
“假药案查清了?”
“查清了,是三殿下所为。”
“孽障!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她愤怒的想要拿起一旁的东西砸下来,但是破败的身体似乎并没有力量再支撑她做这样的事情了,随即她只好闭了闭眼睛,无奈的说道:“那丫头呢?”
“五殿下现与张砚张王爷和郭幼帧郭大人在一处查案。”
元天皇枯槁的面容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倏地舒展:“这丫头...总算懂得放下身段了。”
然后突然之间,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急急的招手,叫了那黑衣女子上前来,要交给了她一个令牌,女子见到令牌后,有些惶恐。
那令牌形制特殊,整个令牌是一条龙盘桓其上,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是大南朝统兵、调兵的最高信物,距今已有二十余年未曾现世了。
她刚要跪下,却没想到元天皇立刻便攥住了她的手腕:“你去暗中护着她们。”
见对方迟疑,她又凑近耳语:“告诉影卫...这是朕...最后一道谕旨...”
“主子!”黑衣女子听后重重叩首,而这次太上皇也放下了她禁锢着她的手。
“这折煞奴婢了。”
“朕大限将至...就帮这女娃...最后一次。”
说着她便将那令牌郑重的交给了那黑衣女子,女子惶惶然接过令牌后,又听她苦笑着说:“若她真想那样做,那朕总得...给那丫头留几个能用的人。”
张砚被人小心的放在了床榻之上,在等待府医来的过程中,宁安公主和郭幼帧轻轻的脱开了他外面披着的外套,看到衣服下的惨状,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后背的锦袍早已被抽得稀烂,暗红色的布料碎片和血肉交错的黏附在一起,模糊一片。
更惨的乃是,腰臀至大腿的地方,杖刑留下的淤紫和鞭痕深深浅浅交错叠加,有些伤口深得甚至能看见森然的白骨。
鲜血仍在不断渗出,浸红了身下的被褥。
“阿砚……” 郭幼帧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她的手指悬在他伤处的上方,但却不敢触碰。
张砚额上沁着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却仍强撑着扯出一抹宽慰的笑:“别担心……我……没事……”
他看着郭幼帧又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却在抬眼间又看到了宁安公主的身影。
看着她的面容,他的眼前倏然之间便浮现出了太极殿的那张龙榻上,太上皇病骨支离、瘦骨嶙峋的模样。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了浑浊与疲惫。曾经多么辉煌灿烂的人,如今也只能躺在病榻上苟延残喘。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宿命般的沉重感瞬间攫住了他。
新旧交替,权力倾轧,而他们这些人,不过是洪流中的浮萍。
一代新人换旧人,代代如此。
宁安公主被他眼中那深切的悲戚与怜悯看得一怔,她心头莫名一紧,刚想开口询问:“张王爷,你……”
可谁知,话音未落,张砚强撑的那口气便骤然松懈,他的头颅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阿砚!”
“张王爷!”
而几乎是同时,府医提着药箱,步履匆匆地赶了进来,室内瞬间便陷入一片紧张的忙乱之中。
而就在福王府内一片混乱之时,婺城界面上一辆回程的马车中气氛可大不寻常。
“柳兄,今日这出戏可还精彩?”
说话的人是萧明阑,此刻的他跟着柳墨卿同乘一辆马车正在回家的途中。
“精彩?”
柳墨卿冷笑,他的手指紧紧的攥着,似乎是对这件事的不满,
“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那老不死的突然插手,我们的计划......”他的牙咬得恨恨的,像是如果人在眼前的话,他便要生吞活剥。
可萧明阑却并没有如此气馁,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看着他道:“柳兄莫急,好戏...才刚开始。”
说着他便从袖中抽出了一封密信,“宫内刚传来的消息,太上皇咳血不止,太医院已经......”他话没说完,但却比了一个下坠的手势,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只要人没了,以后还何愁没有机会整治他呢。”
郭珮踉跄着走出了宫门,此刻他的官袍后背已被冷汗浸了个满透。
他恍惚间看见自己的手在发抖,但却不知道在抖些什么。
这整个宴席上他都心不在焉,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就连最后那些精彩、惶恐的场面似乎都没有调动起他本身生理性的恐惧,仿佛自己的身子失去了自己的控制一般。
送走了柳墨卿,萧明阑回到了府中。
他踏步走回房间之中,嘴上一直带着笑,那笑让周围跟他打招呼的仆人们都有些莫名其妙。
“夫君今日怎么这般高兴?”
王婉如捧着酸梅汤从房间外走了进来,她的杏眼里盈满着温柔。
结婚这短短时间里,虽然说与此前抱负大相径庭,但却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洪水猛兽。
如自己家中情况不同,萧家人丁单薄,如今只得萧明阑一人有出世之才,因此家族之中人才资源皆往其身上倾斜。
所以她并没有受到任何婚嫁之后的不痛快。
萧明阑看到王婉如端来的酸梅汤,一下子接过,一饮而尽,此刻他的笑意更深了:“今日宫宴精彩,虽然有些小插曲,但无伤大雅。”
王婉如听后也跟着笑了笑,看着他饮尽了此碗中的汤,便突然的握住了他的手,带着几分羞意轻声道:“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大夫说,我已有了两个月身孕了。”
哐当——
瓷碗顺着萧明阑的手掉了下去,砸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萧明阑猛地站起身来,狠狠抓住妻子双肩大声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你要当父亲了。”王婉如被他的样子吓到,声音有些发颤。
此刻的萧明阑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他一把抱起妻子便开始转圈,笑声在几米之外的外房中都能听得见:“我的好娘子!真是我的福星!”
他疯狂的亲吻着妻子的额头,声音高亢的喊着:“我要有儿子了!萧家有后了!”
王婉如被丈夫抱着转圈。
起初她还有些惊慌,可当萧明阑将她轻轻放下,大手颤抖着抚上她平坦的小腹时,一种奇异的暖流突然从心底涌了出来。
她看着丈夫欣喜若狂、近乎失态的模样,自己眼中也渐渐浮起了真切的笑意,那笑意越来越深,最后化作一声带着哽咽的轻叹落了出来。
曾几何时,她是这婺城耀眼的鹰,能策马挽弓,能辩经学道,以为这天地广阔,任她翱翔。
可家族的安排,世俗的牢笼,最终将她折翼,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
大婚之后,她眼看着自己原来的锋芒被磨钝,壮志被消磨。
那些诗书、那些抱负,都成了深夜里无用的点缀。
她像一株失去了方向的藤蔓,不知该缠绕何处,甚至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感觉到一种彻骨的虚无,不知自己为何还要日复一日地活下去,仅仅是为了当好一个合格的萧夫人吗?
而直到此刻。
她的腹中孕育着一个崭新的生命,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存在。
她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可以扎根的土壤。
那些关于自由与天空的梦想或许已经遥远,但此刻,她愿意为了这个小生命,重新审视这片小小的庭院。
相夫教子,曾是她最不屑的路。
可如今,这个孩子,成了她黑暗里唯一透进来的光,是她活下去、并且要好好活下去的全部奔头。
这一次,她的笑容里,不再有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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